31、孽债

秦遥和白霄交换了一个眼?神,转开了话题:“邓大强,我是让你回答问题。在你回答完一切后,你自然会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钢镚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妥协似地?扁着:“行?,我知道?了。这就是当年老头子用的手?机,他从来都没?换过。”

“从来都不换?邓大强,我看你还挺关心自己父亲的,怎么连个手?机都舍不得给他买?”

“这你们可不知道?!我妈走的早,她所有的短信和照片都在这部手?机里,老头子就把它当宝贝一样藏在身?上,从来都不轻易给别人。所以我说?他只有死了才会把手?机给别人。”

白霄点头,漫不经心地?按开手?机:“别说?,这诺基亚的质量真的好,谁也想不到九年前的手?机到现在还能正常使用。”

秦遥接过手?机,翻到了事发?当日?的记录:“邓志在事发?当日?下午六点十三分接到了你的电话,通话时间接近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你都给邓志说?了些什么?”

“我还能说?些什么?就是让他买菜回来做饭。”

“你刚才还说?邓锦远摔得头破血流,结果专门打电话只是催他们回来做饭?邓锦远的事你就只字未提?”

钢镚眼?珠子转了转,顺着问题说?:“哎哟,我这不是时间太久给忘了吗?我当然提了,老头子也说?自己赶紧就会回来。”

“赶紧?你打电话的时间是十三分,而邓锦远被发?现跳楼时是五十分上下。接近半小时的时间差可不能叫做赶紧。”

秦遥屈指敲着桌面?,话锋一转:“在这半小时中,你确定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吗?你当时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把钢镚问得措手?不及,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当时我觉着让邓锦远躺在地?板上不太好,于是就用我的毯子把他裹巴裹巴,把人慢慢拖回楼上。”

“拖回去?”

“我知道?拖死猪似地?拖一个大活人有些不对,但我没?办法?啊!当时光把他送回去就花了不少时间,然后我就下楼回床休息——”

秦遥稍微加重语气,反问:“休息!邓大强,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钢镚重重咂了咂嘴:“得了,不就又是戒指的事吗?戒指是我拿的,我就是一时财迷心窍!”

“我问的可不是这个,公安在邓锦远的房间中找到了当时你落下的毛毯,你休息的时候就没?有发?现?”

钢镚被追问得紧张起来,但依旧死咬着这番说?辞不放:“我柜子里那么多被子,少这一床又看不出来!反正我表叔能作证,他看见邓锦远跳楼的时候我才出门哩!”

秦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把钢镚盯得额头直冒虚汗。但片刻后,检察官却忽然又一笑,用缓和的语气问:“事关是否能推翻口供,你可要为自己说?过的每个字负责。我再确认一遍,你能保证刚才所说?都是事实?吗?”

“老子行?的端坐的正,我不可能去杀邓锦远!虽然他是杀人犯,坏了我老邓家的名声,但毕竟是和我一个姓!”

“我知道?了,那么你能不能再回答一遍,你在这通电话里都提到了些什么?”

钢镚这才松了口气:“当然,你要我说?几遍都可以。我打电话让老头子赶快回来做饭,顺便把邓锦远送去医院——”

“撒谎!你的话和邓志当年说?的完全不一样!”

秦遥突然神情一变,把物证袋重重砸在桌子上,厉声问:“当年邓志的笔录上可是白纸黑字写着,他说?自己接到的电话的确是你打来的,但事可不是这些事!”

气氛陡然绷紧,钢镚登时被吓得刷白了一张脸,张皇地?摇头:“不可能,我就说?的这两件事!我真的没?撒谎!”

“看来不是你撒谎、就是你的老父亲忘了和你提前沟通。邓大强,你知道?邓志当年怎么解释这通电话?他说?你打电话是因为你找到了肾/源!”

一听?到这两个词,钢镚仓皇地?叫起来,一张瘦巴巴的脸挤出怪样:“肾/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或许就是老头子糊涂了,在那里瞎说?话!”

秦遥继续步步紧逼:“邓大强,你好好用逻辑想想,听?到了自己的侄子摔得头破血流,不第一时间告诉表弟,反而撒谎说?是找到了□□,更以此为理由慢条斯理地?拉着对方?逛菜市场,直到半小时后才赶回家——这合理吗!”

眼?看死鸭子嘴硬不顶用,钢镚立刻话锋一转,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我给忘了!其实?我当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是找到了和我匹配的□□,我当时就把这件事也说?了——”

“肾/源?那么是第三人民医院打的电话吗?我们可已经彻底调查过,医院当年根本?就没?有和你匹配的肾/源!所谓肾/源又来源于哪里?”

秦遥把文?件摔在桌子上,不留给钢镚任何喘息余地?,抛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当听?到最后一个问题时,钢镚的牙齿撞得咯咯作响,手?也哆嗦着攥紧了。

白霄眯起眼?睛,适时开口:“邓大强,我们可以给你充分的思考时间,但你一定要如实?地?回答这些问题。”

钢镚重重地?喘着粗气,又猛地?抬起头:“我说?!那其实?是黑诊所卖的肾!老头子花了高价钱想要给我找肾,恰好当天?有人打电话,说?他们手?里有合适的,这不行?吗!”

秦遥一笑,拨弄着手?机:“看来你们父子俩都高兴坏了,以至于你要在六点四十六分又发?一条消息,特意重复一遍——肾有了!”

钢镚立刻大汗淋漓起来,那张仿佛和铜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尖脸惨白一片,像是被秦遥刚刚吐出的话掐住了喉咙:“是、是这样没?错,我真的太高兴了——”

“既然肾有了,那为什么你最后移植的是邓锦远的肾?黑诊所说?好的肾又去了哪里?发?短信后的几分钟后邓锦远就跳楼自杀,难不成短信里提到的肾其实?就是邓锦远的肾!”

钢镚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因为情绪激动暴突而出:“九年前的事过去了这么久,我都忘了!你再问我也记不起来,我全忘完了!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去告你们刑讯逼供,我要告你们!”

不理会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叫,秦遥从容地?打出下一张牌:“一个谎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没?有其他人指导,你临时说?的谎话只会是漏洞百出。不过既然你坚持这番说?辞,那么我们就交回给公安侦查,去找找这所谓的黑诊所!”

钢镚张着嘴,喉咙里咕噜着含糊不清的音节,活像被浪头打上来的鱼。而秦遥冷静地?端详钢镚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就像凝视着已经慌不择路奔向陷阱的猎物。

他又一次握住手?机,这个老古董的涂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摸上去坑坑洼洼的。

“对了,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邓志的手?机经过了仔细的擦拭,但仍然在表面?检测出了血迹反应。”

一瞬间周围静下来,像是传递声音的空气都被抽干了似的,钢镚在这片真空中被挤压得干瘪,但那双眼?睛却越瞪越大,好像立刻要从眼?眶里脱蹦出:“血?不可能、你在骗我!”

秦遥弯起一个残酷的笑:“邓大强,你这一次不仅没?能成功推翻口供,你的父亲更是凶多吉少——你可以好好想想,究竟是我们在欺骗你、还是那个作出承诺的人在欺骗你!”

最后一击。

钢镚脸色一片惨白,监控室中的刑警也轻轻打了个响指。虚空中的棋盘已经分出胜负,他并没?察觉到自己无意之中露出了一个微笑。

白霄收起文?件,清了清嗓子:“看来又出现了新的疑点,那么只能中断这次提审——”

还没?说?完,钢镚就惨叫了一声,一张尖脸被愤怒和恐惧浸泡着:“宋文?季骗了我、他们都骗了我!他明明说?过,只要我按照他的话招供,他不仅会救老头,还会动用关系把我救出去!”

“只要你招供,如果没?有能充分证明你无罪的证据,你就不可能推翻已经作出的口供。这点都不明白还想钻空子,结果只能是被人当枪使!”

秦遥微微扬起头:“老实?说?吧,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钢镚使劲擦了擦脸,抖着嘴唇说?:“当时我的确想要救邓锦远,但打电话给老头后,老头却让我带上手?套,赶紧把邓锦远拖回楼上,因为他记得在卧室里有一扇没?上锁的窗户。”

“所以你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布置了邓锦远跳窗自杀的现场。邓宏之所以会撒谎也是为了给你争取杀人的时间。”

钢镚浑身?一僵,立刻反驳:“我没?有杀人!当时我摸了摸邓锦远的心口,发?现他已经没?心跳了,他其实?早就摔死了!我最多只是挪动了尸体!”

秦遥摇了摇头,轻而易举就戳破了这句谎话:“邓锦远身?上的伤痕都有明显的生活反应,这说?明在坠楼前他根本?就没?死。况且即使他真的死了,高空坠落也可能导致尸体的肾脏破碎,你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究竟是不是杀人,你自己最清楚。”

钢镚终于哑口无言,他颤着手?捂住脸,喉结抽搐着:“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是邓锦远自己作的孽,是他见死不救,都是因为他不肯捐肾才摔死的!他和我是一家人,却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这个接近四十岁的男人号啕大哭起来,他瘫软在椅子上,像一块皱巴巴的海绵,似乎要把身?体里的所有水分都挤出来。

“你们全都不知道?!那个病折磨得我好几次都想喝农药一了百了。明明只有邓锦远和我匹配,如果他不救我,我就只能死啊!我不想死!”

直到被带走,他也如同?一头负伤的动物一样凄厉地?嚎叫着。

祁寒闭着眼?睛在靠在走廊上,纷杂的脚步来来往往,在耳边汇集成一条奔涌着的湍急河流。

直到一阵沉稳坚定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几乎能想象出这个人是带着怎样傲气凛然的神色走向自己。

祁寒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秦检。”

检察官也笑起来,用玩笑的口吻问:“祁队,这次我得到你的认可了吗?”

“步步紧逼,又故意使用会挑起的情绪的字眼?,只等着对方?在失控后自投罗网。你太擅长攻破人心了,难怪会有无端猜测你刑讯逼供的传闻。”

停顿了一下,祁寒又轻声说?:“把嫌疑人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你看起来格外兴奋和激动。”

当时检察官的脸上不是平时装模作样的公式化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愉快,整个人眉梢眼?角都显出了一股子异样的生机勃勃。

如同?凶猛燃烧的火。

秦遥挑眉,傲慢地?抬了抬下巴:“看来你盯得挺紧的,不过谁都会享受猎捕的快感,那可是令人战栗的愉快,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如果要形容,秦遥大概就是棋盘上的战车——刺眼?夺目又无往不利,如果企图去反抗,一定会立刻被碾压成粉末。

祁寒轻轻呼出一口气:“的确——”

他还没?说?完,却又被秦遥用食指抵住嘴唇。“这次我还没?使出全力,所以不管你想说?什么,都等你在法?庭上真正看见我再说?吧。”

祁寒的目光被这个人紧紧抓住,他的眼?神带着至始至终的倨傲,红褐色的虹膜如同?暗暗燃烧的火。

一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似乎心中有什么被这个人蛮横地?挖了出来,精准如机器的思维卡壳、紊乱,而那个异样的存在继续破土而出,不受控制地?迅猛生长。

祁寒突然明白了一直以来痛苦为何物——他在迈向毁灭。

新生代表着死亡、得到意味着失去,祁寒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他由衷厌恶着明明清楚结局、却仍然有所期待的自己,厌恶自己的脱离了控制一般地?颤着的声音:“当然,拭目以待。”

作者有话要说:秦遥:你心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