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常胜接过红酒,却没喝:“那梁巍留下的烂摊子解决了吗?当年?他留在孙文韬那里的尾巴可太多了。”
蒋旭回答:“你这句话可不对?,长风集团一向光明磊落,我?们欢迎任何人的监督。不过老李啊,这个秦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这位秦检回珉江一趟可是气势汹汹,明摆着就是要找我?们的不痛快,上回还?带着人把嫌疑人从我?手上抢了。”
“有意思,这个人就差直接说要重查当年?的事?了。”
李常胜笑了,说:“我?就是要说这件事?。下午时我?接到了报告,秦检可是亲切地握着邓宏的手,信誓旦旦说要重查当年?的碎尸案,还?说什么依法办事?。”
“什么?这真是个孽子,竟然专门跑这一趟要推翻他老子办的案子!”
蒋旭有些?吃惊,脸上至始至终的笑容终于褪去了。他恶狠狠地皱着眉,说:“当时那个秦怀安也是个不明事?理的,一开始软硬不吃,到最后还?不是服了软。现在一个毛都?没齐的小屁孩倒想查案?天大的笑话!”
李常胜转着酒杯,不疾不徐地说:“蒋总,你这就经验主义?了,秦检的手腕可不在颜总之下,不能用年?龄来论英雄。”
“我?看你就是太紧张,他的老师是文书记又怎么样?这个人只是在狐假虎威,即使那是副国级的干部,天高皇帝远,他们有心思管这小小的珉江?”
蒋旭冷笑起来,摊开双手:“到时候这个秦遥就是死在了珉江,消息恐怕也要三天才能被那些?大人物听见,像解决孙文韬一样把他处理了不就行了。”
李常胜忍不住撇嘴,这位公子哥实在是被自己?身?居高位的爸宠坏了,才能至始至终有着这种天真无比的想法。
虽然心里想着一套,但李常胜表面上还?是笑着说:“让人死可不是万能的解决方法,蒋总,你认为秦遥这么高调仅仅是装模作样?现在人人皆知他要重查碎尸案,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意外,那这个责任、可是所?有人都?担不起的。”
蒋旭有些?诧异:“还?有这个说法?”
“邓锦远的死可以是自杀,宋国泰的死可以是意外,孙文韬的死也可以成为仇家寻仇。但如果再加上秦遥的死,那会变成什么样?”
李常胜敲了敲茶几,一字一顿地说:“如果秦遥死在了珉江,就等于直接告诉所?有人、九年?前的碎尸案有隐情,他的侦查方向也是正确的。”
蒋旭这才恍然大悟,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难怪颜总不仅不让人动他,还?要亲自请他吃饭。”
“请吃饭?”
蒋旭点头?,表情仍有些?忿忿:“对?,颜总说了,还?要麻烦你把这位秦检请到长风集团名下的酒店,具体时间颜总会亲自和?你说。”
李常胜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即使这是一次鸿门宴,恐怕也没法改变秦遥的想法。颜总有说具体打算吗?”
蒋旭摇头?:“他没说什么,只是还?让集团的宋律去了市局,好?像是要保两个人出来。”
“估计是邓志和?邓大强。虽然是打草惊蛇,但只要保证这两个人不会多嘴,就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为此冒上一点风险是值得的。”
李常胜仰起脖子,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干。
一开始他并不喜欢这种东西,但许多年?前自己?自愿喝下了颜朔递来的酒,就再也离不开这种辛辣如火的液体。
九年?的时间过去,同期的高行还?在市局里,而自己?则从珉江市局的小小副局一路扶摇直上,现在离厅长只有一步之遥。
这咫尺的距离,即使风雨再大,也不能先让路塌了。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祁寒淋着雨回到市局,吕柯立刻跑过来:“祁队,律师就在接待室,他硬是要把那个邓志带走,张队快和?人打起来了!”
祁寒匆忙地点头?,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对?了,吕柯,你知道上午发生的事?吗?”
“上午?上午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吕柯一下紧张起来,祁寒则满意地点头?:“不知道就好?,带路吧。”
一路抵达接待室,张楚和?吴楠都?在,他们对?面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这个人身?着一席银灰色的职业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看上去十分从容。张楚一副快要爆发的模样,但这个人却是闲庭信步一般地坐着,唇边挂着一抹笑,没有丝毫的慌乱。
祁寒进来后,他便笑吟吟地起身?,将名片递过来:“这就是支队的祁寒副支队长吧,上次处理家父的案件时我?们见过,多亏了你和?张队,才能如此及时地将杀害我?父亲的真凶捉拿归案。”
祁寒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你好?,宋律师,我?对?你父亲的过世感到深深的遗憾,还?请你节哀。”
“只能说是人心叵测,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谁都?没想到刘姨那么老实本分的人,竟然会做出为了钱财杀人抛尸的事?。”
宋文季微微摇头?,说:“但我?今天并不是为我?的父亲而来,而是作为邓志先生的律师,正式地向警方请求撤销对?他的拘捕。”
闻言,祁寒抬起了眼?睛:“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铜钱竟然还?有私人律师。”
宋文季笑了起来,声音很平缓:“每个公民都?有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权利,这一点一定不需要我?说。”
“当然,不过我?记得岑律在上一次用的主语似乎不是公民,而是长风集团。”
祁寒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锋锐,宋文季却只是不在意地一笑:“祁队的记忆力的确好?。邓志正是长风集团的退休员工,作为长风集团法律顾问的我?自然有义?务为他争取权利。”
“他曾经在长风集团工作?”
“颜朔先生向来以人为本,长风集团在第二次下岗潮时主动接入了大量下岗员工,为政府与社会分担压力,而邓志就是其中的一员。”
张楚想要说话,却被祁寒拦下:“我?知道,但邓志的盗窃行为属实,恐怕这不是能够争辩的事?。”
宋文季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他拿出一份文件,推到祁寒眼?前:“邓志先生年?事?已高,被盗窃的金额并未达到立案标准,加之他和?受害者邓宏又是亲属关系。于是我?们对?邓宏进行了赔偿,他愿意主动撤案。这就是他亲笔写下的声明。”
祁寒草草看了下声明:“我?明白你的想法,但很遗憾,市局在今天上午已经下达了对?邓宏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如果有异议,那就请尽快提出行政复议或诉讼,申请撤销拘留。”
“当然,我?们会尽快办理这件事?,感谢你的理解。”
宋文季欠身?站起来,又冲祁寒一笑,随即从容地离开接待室。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张楚才重重吐出一口气:“瞎话真是一套一套,还?什么以人为本,这句话从长风集团嘴里说出来就是个笑话!谁不知道这个集团就是靠着没良心发达起来的。”
张楚看着总是咋咋呼呼,实际上心思比谁都?细,不然也不会梗着脖子不肯放人。
吴楠也问:“他们还?真是铁了心要把铜钱捞出去,祁队,我?总觉得有点不对?,这样让他们轻松如愿真的好?吗?”
“这个宋文季就是专门帮有钱人抹平麻烦,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和?他发生正面冲突我?们没有好?处,只是不知道宋文季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祁寒说完,就周身?的寒意激得咳嗽了一下,他甩了甩水,说:“吴楠,你让外勤组准备一下,雨小了后再去一次案发现场。”
吴楠点头?,问:“我?会立刻安排,但那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这个案子的物证虽然少,但尸体的状况很清晰。我?会重新去一次法医实验室,当年?给邓锦远做尸检的杨法医或许会有一些?头?绪。”
说完,祁寒看向一旁木头?似地站着的吕柯:“就是你、吕柯,你和?我?一起去,毕竟也该认识一下杨法医。”
“我??”
吕柯吃惊地眨了眨眼?,在局里他被指挥着做了不少事?,但是没有一次是为了专门认识谁:“当然可以,只是为什么有必要认识那位杨法医?”
张楚突然笑起来,挤眉弄眼?地说:“第一局花让你认识一下我?们局里的第二局花,不是很合理的事?吗——哎哟!你轻点,痛死我?了!”
张楚被祁寒一记肘击捣得龇牙咧嘴,半天都?直不起身?,祁寒则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冲吕柯招了招手:“走吧。”
法医实验室在公安局的二楼,祁寒敲了敲门,但等了好?半天都?没人应门,吕柯指着气窗说:“祁队,这里没有灯光,里面大概没人。”
祁寒却没理会,直接拧着把手把门推开。
实验室里没有开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除了角落里放着一个人体模型,倒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东西。
吕柯在门口拧巴了好?一会才敢进去,但一跨进实验室,他立刻就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在阴影中攒动。
“祁队,你、你有没有听见一些?声音?像指甲挠玻璃的声音……”
吕柯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汗,他紧张地左顾右盼,当目光扫到解剖台上隆起的白布时,他猛地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那是、那是——”
祁寒也看向了解剖台,突然一勾嘴角:“吕柯,我?记得你来市局已经半个月了,可还?没真正见过尸体吧。带你来就是让你见见世面。”
不等吕柯回答,祁寒就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白布单一掀。
这个动作把吕柯吓得脸上一下完全?没了血色,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金属台。
白布撤开,在上面躺着的人有一张姣好?而苍白的面孔,就如同一朵被小心翼翼采撷下的花。
片刻后,那双眼?睛忽然睁开了。略微卷曲的睫毛掀起,沉静地看着吕柯,嘴唇轻轻翕动:“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完整的人了。”
“啊——啊!”
这个声音称得上悦耳,但吕柯却被吓得惨叫着往后躲,差点摔在实验台上。祁寒及时伸手拽住了他,一用力,顺势把吕柯摁在座位上。
解剖台上的人慢条斯理地坐起来,她的脸色比身?上的白大褂还?苍白,但嘴唇却十分红,艳丽中带着点森森的鬼气:“吵死了,祁寒,让这个新人闭嘴。”
祁寒一言不发地举起手,重重在吕柯头?上一拍,差点没把他的头?撇折:“别叫得像见了鬼一样,这是市局的法医室主任杨天歌。”
吕柯被这一下拍得晕头?转向,也终于记起了祁寒所?说的名字。
都?传闻珉江市局有两支花,一支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祁寒,这个人是用刀锋旋成的,碰一下轻则见血、重则鬼门关趟一回。吕柯已经实打实地尝过了这种苦头?。
另一支则是市局的法医杨天歌,据说是用冰雪雕成的美人、也如雪一般难得一见。
但吕柯没想到这所?谓的难得一见,指的是在解剖台上盖着白布单睡觉。
“这个胆子还?敢做刑警?真有意思,你最好?在让他真正上战场前好?好?练胆。”
杨天歌打开灯,怏怏地盯着祁寒:“你一回来就知道找事?,好?好?的一个午觉都?不让人睡,说吧,有什么事?要找我?。”
祁寒随即说:“我?记得当时邓锦远的尸检是你做的,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九年??你认为现在问我?还?有用吗?”
“当然有用,不然我?不会来找你。杨法医,谁不知道你可是法医鉴定的专家,说夸张点,省厅恐怕都?没有能比得过你的。”
谁都?不会讨厌吹捧,杨天歌的眉眼?这才舒展开,颇为自傲地仰起头?:“你还?算聪明,知道来问我?。来吧,一听你嚷嚷要重查邓锦远的死,我?就把东西为你准备好?了——你肯定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