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审讯,孙文韬对祁寒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善意,似乎十分愿意向他吐露实情,于是祁寒顺势问:“梁巍似乎血压高,关于他经常服用的降压药,你有什么线索吗?”
孙文韬回答:“降压药?梁巍的确血压不稳,基本上每天都会在晚饭后吃一片,不过他平时除了带药瓶,还会带一个分装盒。”
祁寒想了一下,拿出刚才拍的照片:“你说的分装盒就是这个?”
“对,就是这个。”
“你确定他一直随身带着分装盒吗?”
“我能肯定,因为有次他自己把药瓶搞掉了,结果直接晕倒在了大街上。从那次起他就怕死得很,随时带着药瓶和分装盒,没有一次意外,而且还会特意保证里面都是满的。”
说完,孙文韬握紧手,看着铁栏杆后的祁寒:“说实话,你们都不用查什么,杀人的一定是梁巍的前妻,也就是徐倩。”
祁寒抬起眼睛:“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不会是前法官的直觉吧。”
孙文韬笑起来:“是靠正常人的逻辑。徐倩恨死这个梁巍了,但我从监控一看,这次她发现梁巍偷偷带他女儿出来后,却不吵也不闹,只打电话让梁巍随时给她定点汇报情况。你说这不奇怪吗?”
“你倒是推理得很清楚。”
“那当然了,只不过我没想到她会往我头上栽。真是不懂法。”
孙文韬转而又笑起来:“幸亏有你啊,祁队,你可算是当代包青天,总算是帮我沉冤昭雪了!是不是明天查清楚了就能把我放出去?”
“放?这的确是一种可能性,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弄清一件事。”
祁寒放下钢笔,说:“据我们调查,梁巍在你辞职后立刻给了你长风集团百分之八的干股,随后你才陆陆续续投了三百万。但现在似乎梁巍并不想承认一开始给你的干股,这才导致你们直接矛盾激化,对吗?”
“梁巍这个人就是个笑面虎,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不一定干什么事。一开始可承诺得好,什么直接给我股份、什么进公司提供法律援助——都是个屁!”
提到这个,孙文韬就忿忿起来:“他倒是拿到想要的了,我却被他套进去了,现在连我的股份都要吃。其实我也没想做什么,就想抓着他的一个把柄而已。”
“哦?像梁巍这样的商人绝对不会做亏本生意,他允诺你的干股自然不是好心。这么说起来,梁巍当时恐怕是想从你这位落难的前法官身上得到一些什么吧。”
此话一出,孙文韬的脸色就变了变:“祁队,你可真会搞文字游戏。”
祁寒平静地说:“这可不是文字游戏,孙文韬,你曾是珉江市人民法院的法官,而经过我们的调查,你曾经审理过一起民事纠纷案,这个案子是以原告败诉结尾——而当时的被告恰好是长风集团。”
孙文韬冷笑了一声:“这又能证明些什么?况且这都多久的事了?十多年了吧,想查我贪污受贿就尽管查,反正结果也不会比挨子弹更糟。”
吴楠敲了敲桌子:“请端正你的态度,孙文韬!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祁寒示意吴楠平静下来后,才继续说:“孙文韬,你以为梁巍一死,他手里握着的把柄也就一起消失了?这种情况反而是更方便我们进行调查。”
孙文韬没有说话,他脸上的笑也褪去了:“祁寒副队,我算看出来了,原来你也是拐弯抹角想要把我送进去啊。”
祁寒笑了下,说:“当然不是,就像吴警官所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会送进去的只会有坏人,孙文韬,希望你不会是那个坏人吧。”
结束了孙文韬的审讯后,祁寒和吴楠一路回到警局,吕柯也把说好的鉴定报告送了过来。
“祁队,徐倩和他的女儿在五点后直接去了一家私立整形医院,似乎在敲定梁敏的手术。”
“手术?什么手术。”
吕柯为难地摇头:“他们说是患者隐私,不告诉我们。我们也本来想直接把徐倩带过来,但是她先要和女儿到父母家里过大寿,所以明天下午才能来。”
“没关系,还有时间。”
祁寒点头,接过报告翻看。
分装盒上的组织和指纹大多属于梁巍,这一点和祁寒想的没错。但奇怪的是,其中的极小部分药片和在酒店发现的一样,上面带有亚硝酸盐的成分。
为什么只有很小一部分有亚硝酸盐?
祁寒思索着,突然睁大了眼睛,轻轻咂嘴:“我明白了……吕柯,这次麻烦你了,也快到下班的点了,你可以去休息。”
吕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踯躅了一会,终于鼓足勇气说:“祁队,我明天能……我能去做笔录吗?”
“终于积极起来了?我以为你又被吓跑了。”
祁寒笑了笑:“可以是可以,但我先说好,加班可没加班费给你。”
“没问题!”
第八天。
吴楠和吕柯一道走进询问室,祁寒则留在指挥中心。
梁敏由徐倩陪着地坐在椅子上,被惊动后才抬起头,有些怯怯地问:“请问你们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要紧张,他们只是想要和你了解一些情况,很快就好了。”
徐倩安抚好女儿,又向吴楠说:“抱歉昨天没来,你们恐怕是有很重要的事吧,但昨天是我妈的八十的大寿,我和敏敏都要出席。”
“没关系,先喝口水吧。”吴楠接了两杯温水放下,梁敏感激地接过,随即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吴楠等她平缓了点才开口:“小敏,你还记得你在你爸爸出事那天都做了些什么吗?”
梁敏点头,攥着手说:“我记得,那天爸爸带我去了游乐园玩,午饭也是在那里吃的,直到大约六点的时候才到了饭店,当时妈妈已经点好菜了。”
吴楠问:“再然后呢?”
梁敏看了眼一旁的徐倩,说:“再后来……吃完了饭爸爸就先走了,说是要和朋友喝酒。我和妈妈随后也准备走,但我发现爸爸把药忘在凳子上了,于是妈妈就立刻带着我去还给他。”
看着监控的祁寒立刻对着耳机命令:“吴楠,问徐倩为什么要这么急去送药。”
吴楠点头,眼睛看向徐倩:“既然如此,徐女士,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把药送过去?难道他就没有多余的吗?”
徐倩回答:“我和梁巍过了这么久,当然知道他的习惯是什么。他人懒,不论上班还是出差,总是只带一瓶药在身上,所以我才担心到时候他会找不到药。”
“那就奇怪了。按你所说,梁巍当晚手里并没有药,但我们发现死者的胃容物中除了没有消化的食物、红酒、亚硝酸盐,还有微量的降压药成分。”
吴楠翻开了尸检报告,说:“从降压药溶解的程度看,这是在梁巍在死前一至两个小时服下的,但你却声称自己手里拿着梁巍落下的降压药,你该怎么解释?”
徐倩犹豫着握紧了女儿的手,低声回答:“那可能是他当时发现忘了带、又厌恶我这个前妻,以至于再也不想看见我,所以直接买了一瓶新的吧。”
“首先,处方药必须凭处方购买,但梁巍的信用卡消费记录中并没有相关记录。其次,如果他买了新的一瓶,那剩余的药在哪里?难道是被徐女士带出现场了吗?”
徐倩柔和地笑了起来:“真是有条有理,吴警官,这恐怕不是你想说的话、而是监控那边的祁警官说的吧?我只在他口中听过这么刺耳的话。说起来,为什么这一次祁警官没有过来?我很想直接和他说说话。”
身在指挥中心的祁寒有些惊讶,但还是向面露难色的吴楠说:“把耳机给她,我和她说几句。”
吴楠只能把耳机摘下来递给徐倩,后者戴好,抬头冲着摄像头露出一个笑:“祁警官,原来你是在怀疑我并不是送药过去,而是收药回来?正好,这瓶药我恰好就带在身上——喏,本来想着可能是证物才带了过来,没想到还需要它自证清白。”
她随即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还特意向摄像头展示了一下。吕柯接过来,看了看又递给吴楠。祁寒说:“徐女士,两个月时间都够买一箱药了吧。”
“祁警官可真会开玩笑,那这样一说,你其实也没有证据能证明那瓶降压药不是我带过去。”
两人都对着空气笑了起来,古怪的气氛越发像一个逐渐绞紧的绳套,让人难以呼吸。
“把耳机还给吴警官吧,毕竟现在需要的是你女儿的证言。”
祁寒说,徐倩这才把耳机还了回去。吴楠重新戴好耳机,咳嗽了一下:“梁敏,在送药时你有没有和你妈妈一起进酒店?”
梁敏用力摇了摇头:“没有,妈妈让我在酒店门口等她。我等了很久,然后看见一辆警车停在门口,又过了好一会妈妈才下来。”
“也就是说,你当时并没有进入现场,也没有看见现场?”
“是的。”
吴楠点了点头,抽出手边分装盒的照片:“那么小敏,你认识这个吗?”
梁敏身体一僵,立刻摇着头否认:“我、我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
吴楠温声说:“但这上面有你的指纹,也就证明你碰过它——可以和姐姐说真话吗?”
梁敏瑟缩了一下,求助似地看向徐倩,后者轻轻握住她的手:“说实话就行了。敏敏,我们做人首先要诚实。”
梁敏点头,绞着手指回答:“这个是我爸爸的东西,当时我当时觉得很好看,就……拿着玩了一会。”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拿走的吗?”
梁敏想了想:“好像就是爸爸出事的那天。”
“我知道了。梁敏,接下来我们还要和你的妈妈说几句话,你先和姐姐一起去休息一下吧。”
梁敏有些惶恐地站起来,跟随着吴楠走出房间。
片刻后,祁寒拿着一叠材料走进来,关门,拉开凳子坐好:“感谢你的配合,徐女士,我会尽快结束询问,因为我们彼此的时间都不多。”
徐倩露出一个笑,十分符合温婉和顺从的贤妻良母形象:“谢谢祁警官,请问吧,我一定尽全力配合。”
祁寒拿起一旁的文件:“那我重新确定一下你发现尸体时的行动轨迹:首先是冲到梁巍旁边进行急救,期间打翻了带过去的药瓶,所以你又和经理一起收好了药物,最后在警察到场后退出房间——是这样吗?”
徐倩笃定地点头:“不错,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其余可能破坏现场的行为,这一点经理可以作证。”
“幸好这样,我们才能找到至关重要的证据。”
说着,祁寒展示出分装盒和药片的照片:“这就是我们发现的证据。刚才一个是你女儿拿走的东西,这其实是梁巍用来装降压药的分装盒。经孙文韬证言,他基本上是随身携带。”
徐倩苦笑了一下:“分装盒?看来我和他的确分开太久了,连他的习惯改变了都不知道。”
“除此之外就是洒落在现场的药片,经化验发现,药片上有亚硝酸盐残留。根据痕迹和剂量看,这些药片很明显不是无意沾上,而是有人故意让它携带粉末状的亚硝酸盐。”
祁寒说:“现在我们有充分证据确定,致使梁巍死亡的亚硝酸盐并不是来源于孙文韬房间中的杯子,而是他在饭后日常服用的降压药。”
徐倩没有说话,祁寒便把照片缓缓放下:“既然可以确定是带毒的药片致使梁巍死亡,而徐女士当时捡的药也不属于案发现场,那只有一个可能性:这些有毒的药来自于这个分装盒——也就是梁敏在案发当天拿走的药品分装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