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伤,是她妈妈一个刀口刀口开的,被米饭抹上去,然后几乎疯癫贪婪地吞进肚子里。
她要怎么说?她不能说。
泪一沾湿睫毛,视线几乎模糊了,陈宝感到脸上的手松开,身边的人也离开,哭的更难过了。
哭了不知道多久,脸忽然被捧起来,纸巾摁在了她脸上,身边的人语气好像带着嫌弃,“哭的丑死了。”
她鼻尖一酸,反射性又想乖乖点头,然后脸被死死控制住,身边的人用纸巾手笨拙又轻地给她擦掉眼泪,视线清晰起来。
是公主。
她好像在处理什么很难的问题一样,皱着眉,对上她的眼,又转口道,“其实也不丑。”
整张脸都被擦了遍,公主从塑料袋里拿出药,先看了遍纸条,然后连带着小票一同
很自信地撕掉,口中振振有词,“先涂红的,绿的然后......缠......”
念了几遍,她开始小心地实践,最后缠绷带,她绕了一圈又一圈,缠了七八圈以后,手肿成了萝卜,陈宝终于轻轻开口,“缠多了......”
公主手终于停,打了个娇嫩的结,但还是假装凶她,“不许反驳我,就是这么多圈。”
然后从便利店给她抱来很多吃的,全部放在她的面前,“吃光。”
都是她从来没吃过的东西,都很贵吧,公主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事了,她不能再吃这些。
这样的话,她也会变坏的。
但是公主不听,公主就这样硬蹲着,性子很倔强,掌控欲很强,就是要亲眼看着她吃光才肯走。
天越来越黑,公主开始讲恐怖的故事,说夜晚回家太晚,路上会有坏人专门拐走小孩。
陈宝怕了,希望公主早点回去,不要遇到危险才好,然后大口大口不敢多嚼,直直往肚子里吞,很快地吃完,含糊不清地劝她,“快回去吧。”
公主这次又笑了,“笨蛋。”
她非要送她回去,这次陈宝全身抗拒,然后简单的告别,抱着书包,跑远,努力跑地很快很快,好在公主没有追她。
她就这样断断续续见到公主,偶尔她被打得更狠了些,狼狈难过和麻木之外,她又隐秘地享受被虐伤后的安抚。
公主给她喂吃的,帮她包扎,凶她,然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欺负她的人,把她们全部报复一遍。
然后这一次公主消失了很长的时间。
可是没用的。
那段时间,妈妈去世了,骨灰她不知道能放在哪里,每晚对着小屋里的坛子,她就整夜的害怕失眠,迷茫。
她浑浑噩噩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她只能扒拉出仅剩积蓄,继续按照两点一线麻木的日子,不这样要怎么活呢。
这样也许还能在回家的路上,再看到她一面,远远地告个别。
她的人生已经被安排的很完整了,马上就到终点了。
又一场瓢泼的大雨,她被拖过长长的走廊,推搡地到了校外,在某个破落的巷里,被折磨地几乎灵魂死去。
雨沾湿让她整个人几乎要被泡烂了,半靠在墙上奄奄一息,耳鼓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外听到了新的声音。
迷蒙的视线里,公主扯过她们手上的东西,原样全部加倍的报复回去,穿着一身新的黑裙子,雨里变成了迷蒙的身影。
直到一片寂静,公主靠近她,蹲在她面前,雨已经停了,公主黑裙尾落在地上沾湿了变成一块斑驳的痕迹。
陈宝小心地摸了摸,有点怕她受伤,这次公主很生气,没有碰她就看着她满身狼狈,冷笑,语气里的寒意让她更冷了,她缩了缩。
“你到底有没有听过我的话。”
陈宝不敢回答,全身缩紧靠在墙上,已经是满身狼狈,她只能小声说,“带走我吧。”
她祈求道,“求你了。”
意识开始昏暗了,她才发现她一直不知道公主名字,也不知道她来自哪里,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见到她。
只有满心期待,满身期待。
可她们这样,不还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吗?
还是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
她只能用尽力气,很小声地喊出来,“公主......”
意识迷蒙前,她好像看到公主笑了下,好像一朵娇贵的花,靠近她耳边像是蛊惑,“如果你想跟着我。就要永远听我的。”
她在沉睡的意识里点了点头。
环境的色调开始转变,陈宝开始过上了很幸福的生活,她可以很认真的学习,考上很好的学校,不用担心今天要吃什么,也不用担心会不会被打的遍体鳞伤,或者死在某个昏暗的角落。
她的新的人生被公主安排的很好,她有了新的环境,后来遇到了越来越多很好的人,旧去的黑暗仿佛被重新擦洗。
新的人偶尔只是会玩笑地称呼她,木讷美人,因为她真的很爱发呆,满心满脑的都是公主。
那是她新的人生。
不会再有人嘲笑她,笨土可怜。她被装点上精致的妆容和精致的生活格调,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足够优秀的人,也行吧。
她享受这种被掌控被安排被保护到仔细的人生,也渐渐麻木。
她从大学走出来,社团招新正在发传单,男同学很热情地推荐社团,她没有回答,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然后顺从地拿出手机准备加聊天方式。
公主拦住了他,然后扯走她,给她摁下车里的安全带,检查了一遍她的手机,只有她置顶在上边,她才放心,问她,“今天有人欺负你吗?”
公主不是很相信,“可是你上次腰上才有了一道口子。”
陈宝歪了下头,乖乖地掀开看了眼肚子旁,解释,“这真的是撞到的。没有人欺负我。”
公主她也许还是不信的,日日月月年年,都是这种担忧的模样,她好像永远都在烦心一些事情,但她今天笑了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陈宝没有说她累了,她被安排就很好,坐上车她不敢昏睡,怕公主觉得她受了委屈,就乖乖地手抓着安全带。
她不敢分享情绪,明明是距离很近的两个人,她还是不敢。
就比如她知道公主嗅觉有问题,每天吃饭都是恹恹的,甚至分辨不出她有没有在做饭,明明满屋子都是饭菜香嘛。
她也不敢表露担忧。
公主不希望她难过忧愁不开心或是愤恨,她就听话就很好。
湖边这次有很大片的落日,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是个很寂静美丽的湖泊,也好在没有陌生人。
她身边接触的人,从同学到老师,都是公主一一审核过,才放心下来的,她是公主最精致的玩偶,放在心间上珍宠的那种。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她的名字,但还是觉得就这样唤她挺好的,公主,很贴切。
她其实隐隐在不断丰富的知识和思想,明白了这种关系的脆弱和病态感,但她不想多想就这样挺好的。
享受掌控,全部的掌控,她猜公主一定觉得——
只有她自己站在两人地位的高点,才能保护好她吧,如果不能很好地掌控她,她也许又会欺骗又会隐瞒,又会受伤......
就比如公主没有嗅觉,被她知道了,她一定会觉得自己不完美了,也就不配完美的掌控她,就地位失衡了,她们都会难过的。
公主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或者你很重要。
她只是说,你要听我的,你是我生命的真实,你不能离开我的保护,你只是个脆弱的有点笨笨的小可怜。
那就这样吧,只要她们一辈子不分开,她也许就可以顺从地过完完整的人生,按照规划。
她就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公主给她手上带上戒指,她又木楞地呆住了,公主给自己也戴上了个戒指,然后努力屏住笑意,努力拿捏住地位,面无表情地命令她,“说你喜欢。”
“我喜欢。”陈宝说。
这次是真的喜欢,她知道戒指代表着什么,套上去的那瞬间她感觉一种被锁住,被牵扯的感觉,以及一种饱满的完整感。
但是公主有些难过了,她额头跟她贴了贴,额头顶在她的脸上,这次声音很轻,语气淡淡,“你喜欢就好了。”
“你真的喜欢我就开心了。”也许还有句很轻很轻的话,公主语气很低,对着的眼睛里又是那种忧愁和更加浓重的深沉的东西。
她琢磨不透,只能轻轻地摇了摇公主带着戒指的手,轻声道,“我喜欢。”
公主闭了闭眼,声音很轻,“我看见很多次你的笑,都不是真正的开心......”
那要怎么办呢?她要怎么办呢,她一时就有些紧张了,手不敢扣裙子,就在长椅上摸了摸。
她摸到一个不属于长椅的东西,然后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
她只能再补充,“只要你在,我就很开心了。”
公主摇了摇头坐在她旁边,“也不该是这样。”
然后她从红裙上取了朵玫瑰出来,小心地放在她手里,想了想又从她手里拿过,扔在长椅上,艳丽地笑了下,像一朵玫瑰那样。
公主侧头对着她,又轻又缓地说,“全然的被掌控,独属于我,只相信我,只爱我,是你的承诺。”
她点头,“是的。”
她其实很想问问,你呢?
你会一辈子也被我掌控我,独属于我,爱我吗,还是会消失了,那她怎么办。
她一抬头,公主已经走出好几步了,回头问她,“走了。准备和狼过夜吗?小可怜。”
她装作没有在意长椅上的玫瑰和那封......信,其实她很喜欢花的,但公主没有嗅觉,就不会有买花的习惯。
她就踩在公主的影子里,一步接一步,手上的戒指泛起凉意,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她心里很深处那个隐秘的抗拒小声说,这样很危险。
那又怎样。她心甘情愿陷入。
但她还是在半晚偷偷跑了出来,看了那封信,仔仔细细的,然后重新钻回被窝。
公主每个节日或者重要的日子都会送她戒指,别墅外载种玫瑰生长的很好看,推开窗就会有淡淡的香味。
只要公主不消失,她就可以过的很好,在爱的掌控力,失控也没关系。
可有一天公主消失了,就这样忽然的,意外的失去了踪迹。
被掌控的关系就是这样了,掌控者轻而易举消失的时候,她就永永远远都找不回来她了。
她不知道她会去哪,能去哪,甚至是她以前的家在哪。
陈宝不敢相信,她买了个门铃安在别墅里,其实别墅永远都不会有别人来。
因为公主不会允许,这只是她们的,只属于她们,她闷闷地调动情绪,尽量录制了一道甜美喜悦的——欢迎回家。
但是没有她,没有她。
家里排列整齐,冰冷有秩序,她翻遍公主送她的东西想找到那种,清楚的,明白的痕迹,好让她不会夜晚一个人睡不着。
可是没有,公主给她准备女生喜欢用的所有东西,唯独没有香水,公主没有味道,连带着公主的气味都留不下。
陈宝开始睡不着,这个别墅冰冷的可怕,电视失去了信号,她不知道怎么调,她有卡里面有很多很多钱,都是公主给她的。
可她要去哪里交呢?
没有了掌控者她的生命就是一团本质腐朽的垃圾,写满脆弱和脆弱。
她开始不再出去别墅,生活失控,只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过一天又一天,短短几天,她就已经陷入混乱的一切中。
她的生活失控了,玻璃窗外都是未知,没有了公主,所有一切都是危险,周遭都是危险,她把自己封闭起来,装起来,可还是好危险。
陈宝想了想又重新给自己下了个定义,现在的她是个满心怀疑、胆怯、害怕的疯子,她坏掉了彻底的。
连带着记忆变坏,彻夜彻夜都是过往那些阴暗潮湿的日子。
公主好像一直只想让自己好好活着。
没有人保护的她开始被过往记忆纠缠,妈妈最开始写给她信,她倒背如流,最后一句话,“最好能为我死......好证明我的意义。”
可她不是妈妈的意义,她是公主的。
在被彻底锁住的那个地点,彻底麻木沉沦的地点,陷入一片幽蓝色里,她们俩都有意义了。
意识彻底尘封之前,回忆倒带,陈宝透过那扇火车灰蒙蒙的窗上的花,对上了窗之外公主扬起的红唇,以及唇边的红玫瑰。
那也许就是她仅剩的,没有死亡的自我,但也来自于公主的赐予。
仅此而已了,将我活成她吧,她好好活着,我就永存了,陈宝想。
脑海里影片陷入彻底的黑幕。
林霄竹纸写了好几张,最好的记录永远是实际存在的,失神的入戏太深的那种错觉,被强制拨开。
他听到书店里播着的曲子,是一门很古老的语言,轻轻拨动的吉他古典的曲调,拉出神秘的迷离的嗓音,唱到,
“Lovingstrangers,lovingstrangers,lovingstrangers
It’sjustthestartofthewinter
andI’mallalone
butI’vegotmyeyerightonyou”
书桌旁的屏幕涌动着翻译。
【爱上陌生人,
那是冬天的开始的季节
我独自一人
我所有目光都在你身上】
林霄竹喝了一口茶,五脏六腑才开始苏醒过来,眼角一滴泪就顺着落下,他面无表情地擦掉。
他骨头里竟然有这种软弱的共鸣性,他厌恶这种偏向神性的支撑。
矫揉造作。
他也厌恶自编自造的能力,尽管那可能是真实,他偶尔总觉得自己有种预知性,比如在危险之前,隐约得到的那种关于存活的自信。
也比如在某件没有结局的事情里,预见到结局,并且落下那种悲悯的眼泪,好像这个世界与他有关一般,好像他创造了世界的规则一样。
没有,他与这个世界没关系,他只属于他自己。
桌子上还放了本牛皮面的书——答案之书,林霄竹手假意随便的翻了翻,但还是在心里随便问了个符号,“?”
指尖一停,他看到上边写着几个加粗的打字,“你是一个戏精。”
思绪瞬间抽离,大脑瞬间清醒,一点都不准。
他把书反扣在桌面不再多看,一口一口瓦起蛋糕,开始填饱肚子。
寂君站在柜子的另一侧,就这样沉默地盯了林霄竹好一会。
他满身戾气被沉降,脑海记忆回荡,他曾说过,离林霄竹太远,会死。
哪怕事实上并非如此,但他心里头并没有说谎,离他太远,他心会死。
只是他未曾想到,林霄竹竟然如此,全然不顾他的安危,没有半点心忧,一人丢下他离去。
再一次。
哪怕他无事,愤怨不满依然攀爬起来,冷气沉降在四周,他五官显得更加冷冽,手握拳一瞬间一股子戾气四起,就想毁了这里。
但他不能,他就这样站在陌生之地,远远地看去,用眼狠狠地惩罚他。
因为林霄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直到他被惊扰,一个店小二有些慌乱地询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他本想冷拒,转念视线对着林霄竹桌上的花,“那是何花?”
“荷花?”店员恭敬地半鞠了个躬,“先生,那是红玫瑰。”
“象征着真挚的爱情,花语是,热爱着你,一般适合热恋期间爱人间送。”
寂君轻轻颔首,表示知道,目光一不自觉软化下来,用努力温柔的视线望向林霄竹,直到林霄竹落下了一滴泪。
寂君心一停,皱眉靠近他,然后松了松,软化下来,抱住他,声音努力放轻道,“本尊不悦。”
林霄竹挖蛋糕的手被环住,在里边,一抬眼就看到黏人的雏魔,凌厉的棱角,冷峻地说,他不开心了。
林霄竹把桌上的丑玫瑰,直直地拿起来塞进寂君怀里,就见到寂君眼底墨色更深,深邃沉冷地望着他,说了句大白话,“不要丢下本尊。”
末了还补了句疑问,“可好?”
像是征求他的意见,姿态放的很低,只是这姿态带着浓浓的违和感,让林霄竹全身寒毛几乎要竖了起来。
林霄竹忍无可忍,“有病吧。”
他挣脱不开寂君的手,只能单手举起桌上的答案之书,回过去
——你是一个戏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