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冬在剧本里出现没几面,宁畅直接选了个最好看的男生来演,这是大智慧的体现。
姜秋露的李惊蛰化好妆,她抱着书本低头,悄无声息走进教室,一教室的女生嘀嘀咕咕:“她就是新转来的学生啊?说长得很漂亮?我看也就那样。”
“哟,她还化妆呢,不学好就知道化妆,不知道化给谁看。”说这话的女孩子完全不顾自己也画了底妆涂了豆沙色口红,小县城的中专管的不严,名义上禁止化妆,但私下里,爱漂亮的女孩子总是会想法设法化一点妆,老师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哇,你不知道化给谁看吗?”一人用夸张的声音说,“校草楚岩可是她的爱慕者呢,她追求者排成一排,从我们学校排到八中。”
李惊蛰的头更低了,身体弯的更狠,仿佛把自己缩成一团,其他人就不会注意到自己。但流言蜚语从来不会因为当事人的沉默而消失,随着楚岩这个名字被提起,有人的眼中生了钉子,直勾勾地盯着李惊蛰。
上课铃响起,班主任刁爱尚进来,他四十余岁,带着一副眼镜,一看就是标准的班主任长相,威严与学问并重。这所中专以护理专业闻名,一教室里都是女生。相比男生多的班级,这个班算是少有的对老师有尊敬感的班。
班主任一进来,学生们针对新转校生的窃窃私语渐渐停下来,刁爱尚轻了轻喉咙,“今天我们班上转来一位新同学,李惊蛰,我们欢迎新同学。”
教室里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一两个人下意识的鼓掌,觉察到教室里不悦的氛围后,稀稀拉拉的掌声也没了。
刁爱尚仿佛没察觉到,他说:“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被点名的李惊蛰心中一紧,她喉头发紧,四肢僵硬,她站起来,飞快地说:“大家好,我叫李惊蛰。”声音又快又轻,像蚊子在耳边呢喃。
“什么!”刁爱尚说,“新同学可以大声点吗?我没听太清。”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李惊蛰的脸唰地红透了,简直要滴出血。刁爱尚看出了她的为难,伸手往下一压,“坐吧,李惊蛰是吧?看你挺害羞的,不要紧张,慢慢跟同学相处。”
刁爱尚拿出课本,照本宣科讲书上的知识。教室里,有人看小说,有人睡觉,有人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什么,就是没人在听讲。李惊蛰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快速背起书包要走。
有人比她速度更快,在她迈出门前拦住了李惊蛰。
“李惊蛰,楚岩是你男朋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为首的女孩声音森寒。
李惊蛰还没有回答,女孩一声令下,她被几人围起来,无数只手把她往地上推,李惊蛰摔倒在地上。身上、脸上踩上了无数只脚,她下意识地抱起头蜷缩成一个团,背部、腰部和腿部不知道被踹了多少下。
她咬紧牙关,粗声喘着气,她知道叫没有用,同学们还没有走光,却没有一个人帮她,她孤立无援,只能默默地忍受了这顿打。
一秒一秒的时间煎熬无比,不知道过了多久,围在她身上的脚离开,困着她的人群散去。李惊蛰爬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她擦了擦脸上的伤痕,背着书包,一瘸一拐地离开学校。
她家是小平房,一室一厅还有个院子。她刚一进院子,屋子里有个清脆的男声声音:“姐!你回来了,下课这么早?”
“嗯。”李惊蛰低声应道,她赶快低头走进屋子,正在厨房炒菜的李立冬探出脑袋,“晚上吃……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楚岩那个垃圾又欺负你了!”
李惊蛰哗地一下流出眼泪,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李立冬急了,放下铲子,用衣服擦了擦手,揽住李惊蛰的背,“姐,到底怎么了?谁打的你!”
李惊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事儿,没谁。”
“那你身上的伤哪儿来的?”李立冬气得原地打转,他一拳砸到墙上,“你快说啊!肯定是楚岩!我去找他!”
“别去。”李惊蛰扯住立冬的手,声音里满是哀求。她没有办法,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李立冬气得眼睛通红,“你就这么任由她们欺负?!”
李惊蛰没有吭声,什么叫任由她们欺负,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其他人要欺负她,是不是她哪里做错了。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处处都做错了。
原先的学校里,楚岩苦追她许久,她终于答应,有一天,楚岩对她说:“你这么灰头土脸的,不好看,你应该学学化妆,哪儿有女孩子不会化妆的?走,我带你买化妆品!”
他带她去学校门口的小店买了一堆瓶瓶罐罐,还带她去烫头发,买衣服。别的同学看见了,羡慕嫉妒地说,“楚岩对你真好,惊蛰,你太幸运了。”
是呀,她多幸运,有这么帅的男朋友宠着她,楚岩为了让她变得更好督促她,从不吝啬为她花钱。全校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她心底是有些自卑的,她妈妈在弟弟难产时死了,爸爸去外边打工,是奶奶爷爷把她和立冬拉扯大,两位老人身体不好,她十岁时,两位老人也去世了。爸爸常年不归,几乎是姐弟两人相依为命长大。
学校里的老师都知道她家情况,能免的各种费用都帮她免了,李惊蛰上学都是一种幸运,哪里能想到,有这么优秀的男孩子爱着自己。楚岩人好,长得帅,家庭条件优秀,父母是做小生意的。李惊蛰担心,楚岩虽然喜欢她,但她未来的婆婆要是不满意她家庭条件怎么办。人人都说门当户对,她于楚岩差的太多。
楚岩听到她的担忧,他笑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姑娘,你那么好,我妈不会不喜欢你的,她儿子喜欢你,她就会喜欢你。”
李惊蛰放下心来,她的心平复了
她生日的时候,楚岩给她买了生日蛋糕,带她去溜冰场玩,玩到后边和他的好哥儿们一起喝酒。大家连声喊她嫂子,说楚岩有多在乎她,她满脸通红,心里甜蜜又幸福。禁不住连连起哄,喝了一杯又一杯酒。
醒过来时,楚岩抱着她的腰肢,揉着她的长发,李惊蛰的脑袋哄地一声炸了,乱七八糟的画面在脑中闪烁,她迟迟想不清昨晚发生了什么。楚岩抱着她,安慰她自己会对她负责,自己会好好对待她。
李惊蛰只能相信,从那天起,楚岩更加黏着她,她走哪儿楚岩跟到哪儿。李惊蛰心底想,他果然还是在乎自己的。直到某天,一个别班男生找她说话,第二天楚岩就把那人打了一顿,对他说我的人你也敢碰。
李惊蛰为那个男生说话,楚岩冷冷地看她一眼:“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我没有。”李惊蛰红了脸。
“那你为什么为他说话?”楚岩质问。
“打人不好,他没有对我做什么。”李惊蛰还是想为那个一面之缘的男生说两句话,她心中愧疚,毕竟,楚岩是为了自己对他动手,自己才是这件事情的起源。
“你就是看上他了!”楚岩猛地推了她一把,李惊蛰猝不及防跌坐在地,楚岩狂风暴雨般的拳头朝她脸上砸去,“臭□□!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么多男生跟你说话,你心里很得意吧?很开心吧?你从来不会拒绝,你就那么饥渴,谁都能看上?!”
“贱不贱!你贱不贱!”楚岩骂一句,打她一下。
李惊蛰被打懵了,她清醒过来时,楚岩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巴掌,痛哭流涕,“对不起,惊蛰,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我一时糊涂,我大脑不受我控制。你原谅我吧,你打我好不好?我错了!我错了!”
李惊蛰看到这一幕,更加懵了。
她不能理解,对她那么好的男友为什么突然变脸。转变之大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只能把这件事归咎为——楚岩确实一时糊涂,大脑不受控制。
我也有错,李惊蛰自我反思,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以后不能随便和其他男生说话。也许,如果我不随便和其他男生说话,楚岩就不会突然失控打我。
她下定决心自我约束,但楚岩并没有自我约束,他的打骂愈发突如起来,直到有一次打到李惊蛰骨折。
这下不能视而不见了,老师、学校、家长介入,楚岩的家长出了一笔钱,给李惊蛰治好伤外再帮她转学。
其实楚岩家对她还是不错的,李惊蛰想,不然不会还出钱给她转学。只是他们两家相差太大,楚岩的妈妈对她还是嫌弃,而且她也有问题。
促使李惊蛰转学的重要一条原因,她的名声坏了。
李惊蛰不敢和其他人说起她失身给楚岩这件事,在这个小地方,一旦说出去,整座学校的人都会知道。她从来没和身边人说过这件事,但学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上过床,甚至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两个在学校雕像后面、学校天台上、厕所里、走廊里、放学后的教室里上床的场面。
李惊蛰只能转学。
她一转学,楚岩再也没来找过她,李惊蛰曾经去找过楚岩,看见楚岩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她冲上去质问,又被打了一拳。
李惊蛰心底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她在社交网络申请了一个小号,和陌生的网友聊起天,“我有一个朋友,她谈了个男朋友,男朋友对她很好,嘘寒问暖买东西,就是偶尔打她,有次下手重了,我朋友住进医院,那个男生就和她分手了。这是为什么?”
对面很快传来一条消息:“两人睡过没?”
李惊蛰脸上一红,“不清楚,也许睡过吧。”
“操腻了呗,能怎么样。我说句男人的真心话,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不要太早把第一次献出去,那样男人不会珍惜,只会玩玩而已。娶老婆还是要娶个单纯的干净的姑娘。”
李惊蛰觉得有点恶心,对面很快发过来一个流口水的表情:“我看你是个好姑娘,妹妹哪里人呀?”
李惊蛰关掉对话框,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难受,网友说的有道理,如果她不给楚岩那个,那楚岩现在对自己还有新鲜感,他们不至于分手。
如果他们两个没有那个,同学们也不会对着她指指点点,编出些谣言安在她头上,她也不至于转学。
转学后的生活并不顺利,一开始有一会儿小团体处处找李惊蛰麻烦,有天李惊蛰回去,见立冬久违的没出来跟她说话,她不由好奇,进了屋子里,见弟弟脸上满是血,她吓了一跳,慌忙上去,李立冬咬牙挤出一个笑:“姐,你别怕,我帮你揍了唐雨那群贱人。”
李立冬找了几个好兄弟,把那群打李惊蛰的女孩子揍了一顿。李惊蛰听到他说这些,吓得魂不守舍,“你别这样了,下次别这样了,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李立冬吼她,“她们打你时你不怕?你现在怕什么?!”
李惊蛰哭着说:“我怕你受伤。”
李立冬泄了气,他说:“你怕我受伤,我不怕你受伤吗?你每次受伤我不会难过吗?姐,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就你这个性格,改天嫁人了要被婆家欺负死。那时候我还要拿着刀跑到你婆家砍你老公?”
李惊蛰破涕为笑:“这不是有你嘛。”
自从李立冬那次群架,李惊蛰在学校受不到明面上的拳打脚踢,大家只是不和她说话,把她当做空气一样对待。
这种冷暴力有时比起身体暴力还难熬,李惊蛰上课的每一天都是煎熬,老师点名批评她不教作业,但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要交这份作业,课代表略过了她,只收其他人作业,所有人都遵循着说不出来的规定,不与她沟通。
唯有班主任察觉到她的尴尬存在,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安慰她,“你是刚转进来的,融入集体需要一点时间,她们这群小女生作威作福惯了,难免有些过分的。你不要害怕,有人欺负你你尽管跟我说,我会批评的,你放心。”
李惊蛰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班主任执教多年,课教的好,观察课上情况也认真,是她遇见过不可多得的好老师。大多数老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里会这样子安慰她。
李惊蛰不想麻烦老师,“同学们对我都挺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哎,”班主任怜惜道,“你就是太听话了,让人心疼。她们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这样,你既然不想让我管,我就不管。你们同学自己解决。其他老师那里,我会和他们说,让他们多照顾点你,哪儿有这么欺负新同学的。”
李惊蛰眼眶发酸,刁老师的抚平了她在新学校受的欺负,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她没有犯错误,不是她的错。
她再三感谢离开了,渐渐地,同学们的态度对她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为其他,而是因为她成了班主任喜爱的优秀学生。李惊蛰的学业在这所学校一骑绝尘,班主任格外喜爱她,把她提拔为课代表,其他老师也不再批评李惊蛰。有了老师明明暗暗的支持,惯会见风使舵的人也对她松动了。
逐渐有人和李惊蛰说上话,李惊蛰开心异常,对每一个和她交流的同学都感激不尽。她做课代表尽职尽责,自己功课也没有落下,非常勤奋刻苦。刁爱尚见她用功如此,感慨:“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学生,以后一定会考上理想的学校。”
李惊蛰苦笑,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在这所学校里她成绩拔尖,但放在别的地方丁点不够看。不过她没工夫怨天尤人,她说:“谢谢老师的祝福,我还有一道题没有懂,这张卷子的这道题……”
刁老师摘下眼镜,接过那张卷子,席间摸到了李惊蛰送卷子过来的手,李惊蛰虽然不习惯,但她不敢突然抽回。直到老师拿完了卷子,她才垂下手,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
刁爱尚看了那道题,手抚摸上李惊蛰的背,拍了两下“这道题我上课时讲过,你又不认真听讲,该罚。”
李惊蛰僵硬的笑了两声,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她最不擅长的是与人交流,如果可以,她想把自己像刺猬一样缩成一个团团起来,世界里只有自己。可惜她没有刺,团起来也保护不了自己。
刁爱尚没有放开拍着李惊蛰背的手,李惊蛰眼睛稍微有点度数,但她没钱配眼镜,所以她为了看清卷子上的字,站的离刁爱尚很近。刁爱尚的手从李惊蛰的背转到了她的脸上,“你怎么脸红了?老师开个玩笑。”
李惊蛰的笑声更加僵硬了,她不敢动,她又在幻想自己背上可以长出来刺。
刁爱尚的眼里充满迷恋,“你是个很认真很听话的孩子,老师很心疼你。你那么听话乖巧,努力学习,让我想保护你。”
刁爱尚的手从她的脸上往下滑,声音急促起来:“喜欢你,想保护你,感觉好吗?疼吗?”[1]
李惊蛰倒在了桌子上,她肢体僵直,大脑一片空白,像是主机当机一样处于停滞状态。她整个灵魂装进了一个黑匣子里,外界的动静要隔很久才能传进匣子中。她没有刺,她自我构建出了一个壳儿,把自己装进去,灵魂在黑匣子里沉睡,假装外界什么都没有发生。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窗外一片漆黑,教室里的灯都熄灭了。李惊蛰趴在桌子上,眼睛无所适从,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尚未学会观察这个世界。她飘呀飘,眼睛往下一扫,看见自己的卷子,那是她娟秀的字迹,和整整齐齐的印刷体——不属于心力衰竭诱发因素的是()
对了,她是拿着卷子来问老师题的。
瞬间,她突然醒悟过来,她心像是被撕扯了一下,大脑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沉睡的她,一般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她。她明白了,什么叫做意识到比意识不到还可怕,她多想再次沉睡下去,很可惜,一旦醒来,就不能无知无觉。
李惊蛰目眦尽裂,她发出了一声尖叫,手按在卷子上,哗啦一声撕扯开卷子,她撕完自己的不够,办公桌上任何她拿到手的,她全都撕开,一张又一张。
“你疯了!”刁爱青大吼一声,“停下!”
李惊蛰终于能动了,她全身在颤抖,她几乎是筛糠一样奔向门口。
她逃离了学校,学校仿佛一个黑洞,要把她吞噬殆尽。李惊蛰闷声回家,冲进厕所洗澡,她洗了足足两个小时,一声不吭栽倒在床上。
她竭力避免自己去回想,但一幕幕画面把她席卷进去,她脑海中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想着办公室里出现的画面,她奔向垃圾桶,呕吐出声,吐出来昨晚吃的东西,再吐,就是胆汁。
她跪在垃圾桶旁边,身子又开始发起抖了。
她开始回想,自己又有哪里做错了。
书里教导她,人不能只想别人的过错,不考虑自己的过失。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这种事情,她又做错了什么?
刁老师对她那么好,给了她很多帮助。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子?是她的问题吗?
不管原先是不是她的问题,现在都变成了她的问题。
李惊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从大脑到指尖都在疼痛。假如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假如这件事情又传了出去。
她没有第二次转学的钱了。
“喜欢你,想保护你,感觉好吗?疼吗?”……一串串字眼不停从她脑海中浮现,她停止不住想那些话语和画面。李惊蛰立刻蹲起来,抱着垃圾桶呕出一堆水。
“姐……?”起床的李立冬看到了这幅场景,魂飞天外,“你怎么了?”
李惊蛰捂着肚子,满脸惨白,“我胃不舒服,你给我买点药。”
“好好好,我给你买药,你具体哪里不舒服。”李立冬慌张死了。
李惊蛰随便说了几句话,几乎又要哭出来,她弟弟对她那么好,要是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会怎么看她。
她自己都恶心的不行,更何况她弟弟。
一想到这点,她肝胆俱裂,她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惊蛰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