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暄叶开口的时?候,子桑君晏的手已经握在了冶昙被雩雳拉着的手上,往外一拂,便挣开雩雳的手。
子桑君晏看着冶昙:“我们走。”
冶昙望着雩雳。
他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在暄叶说?出松手的话时?,就好像失去?了牵丝的傀儡,少年又大又黑的眼眸无神半敛。
因为眉睫很黑,仿佛自带的眼线,让那?张苍白乖顺的脸有一种孤独的诡异感。
可?怜又怕人?。
就像祂在因果线的碧落山看见的,那?个从始至终孤独一人?的小孩。
八百年过去?了,只有那?个小孩还?和当年一样,始终没有等到他的朋友。
“等一下?。”冶昙轻轻出声,“我有话跟他说?。”
因为祂这么说?了,子桑君晏便松开了手。
“我很快回来。”
冶昙轻轻看着雩雳,向他走去?。
因为是冶昙主动,没有人?阻拦。
一红一青两道身影霎时?消失在原地,向着碧落山远处而去?。
青冥往前?走了两步,像是下?意识要跟上去?,又忽然?止步。
当事人?都离开了,楚红月他们都怔然?醒神,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想法?。
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似乎应该是暄叶收徒这件事,暄叶定?了冶昙。
从前?暄叶化名时?宣的时?候,从前?冶昙还?是个痴肥的小傻子时?候,暄叶待小傻子就有些不同。
只是那?时?候,作为时?宣的他待每个人?都很好,以至于很难察觉到这种特别。
但现在往前?倒推,大家都没有什么意外,只觉得原来如此。
楚红月忽然?一顿,想到了什么,看向一旁神情自始至终沉静淡漠的赵夜。
她?记得,从冶昙还?是小傻子的时?候,就很喜欢还?是时?宣的暄叶,只要赵夜不在,他就会跑去?时?宣身边。
后来为此,赵夜甚至一直把他和自己捆在一起。
现在,长?大后的冶昙,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若是一样,赵夜会怎么样?
时?宣就是暄叶,暄叶还?收冶昙做弟子,赵夜会同意吗?
这么一想,她?忽然?心惊起来,脑中闪过当初在落月山庄外门赵夜发疯的眼神。
一股寒意冲上脑后。
“列阵,拿下?他!”湔雪的声音忽然?响起,凌厉无情。
楚红月一个激灵望去?。
六位侍宸长?老不知何时?站在了四面八方,封住了所有可?能逃生的路。
他们凝神一看,被六位侍宸长?老围在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夜。
怎么会这样?
楚红月没想到,不是赵夜先发疯,反而是九侍宸长?老先对赵夜发难。
青冥望向他们:“发生了何事?”
湔雪冷冷地望着无动于衷的黑衣青年:“今日你们尚未回来的时?候,有人?闯入了主人?的故居。”
青冥看了眼赵夜:“你怀疑是他?”
湔雪:“护山大阵没有任何反应,不是外来闯入的。我方才叫所有人?排查了地狱道所有弟子的闯关记录,以这个人?的实力,完全?可?以在第五夏之前?就出来,但他却最后一个出来。着实可?疑。”
青冥眉心微凝:“如此也算不得证据确凿。”
寒楼:“是与不是,问过便知。”
紫阙温婉劝慰:“赵夜,事关重大,我等只得小心应对。你若是无辜,只要配合调查,待查清事实与你无关之后,我等定?会补偿。”
黑衣青年无动于衷。
楚红月有些愤怒:“若是问,便所有人?都该问一遍,这么多弟子何故针对于他一人??”
千花看她?一眼,嫣然?笑了一下?:“小姑娘,不针对你们,当然?是因为你们没这个本事。你当郁罗萧台主人?的故居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
楚红月:“……”
这么说?,被怀疑的人?还?得感到荣幸了?
浮生微笑:“小兄弟,不若配合一下?,与我们走一趟,单独聊上两句。”
楚红月观察了一下?:“若是他不配合呢?”
赵夜的性格,当初连对着雩雳都不假辞色。
空斋叹息一声,像是宿醉没醒的样子:“他不配合,那?我们只得换一个人?问了,比如跟他前?后脚出来的那?个,真玉太子的传人?。”
千花嫣然?一笑:“正好借着他与故人?叙叙旧,我也好奇的紧,他是怎么得到太子哥哥的传承的,太子哥哥又是在何时?何地留下?的传承。”
听到他们提到冶昙,黑衣青年面上无波无澜,眉眼神情淡漠冷静,无名指却轻微地弹动了一下?。
“好。”
湔雪捏了一道剑诀,立时?封住了黑衣青年的灵脉。
佚影和寒楼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对湔雪点了点头。
下?一瞬,三个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出此变故。
楚红月神情微急,她?望了一圈,忽然?想到了什么,满怀希望看向二楼庭台上的暄叶。
她?暗自传音入耳——
“公?子,赵夜与我们自落月山庄伊始就一道修行,他是第一次来碧落山,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或许只是在找冶昙,这才迟了时?间出来。对,一定?是这样。”
暄叶闭着眼睛,眉眼神情一片清落,像是月光落在春夜白色的樱树上。
他也回以传音:“我是第几个出来的?”
楚红月:“第二个。”
每出来一个人?,山壁上就会雕刻出他们的名字,第一位是第五夏,时?宣的名字就紧跟着她?之后。
暄叶眉间清雅空灵:“当时?我和冶昙在一起,我出来前?,他已经找到冶昙了。你猜,为什么,他还?是最后一个出来?”
楚红月僵在了那?里。
他们的对话没有任何人?听到。
暄叶轻轻地说?:“你是否以为,我或许是因为冶昙才放任九侍宸怀疑他?”
楚红月不敢说?,之前?她?完全?没这么想过。
但现在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如果真如暄叶所说?,他完全?没必要与她?私下?传音,只要当众说?出这句话,周围那?些隐隐的不满,就都会烟消云散,大家反而都会一起怀疑赵夜。
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不在意那?些人?是否会因此非议他。
楚红月这么想,也这么诚实的说?了。
她?与赵夜是同门,但与时?宣也是,当初在落月山庄十年修行,就算聚少离多,同门情谊却不假。
时?宣对每一个人?都很好。
否则,大家今日也不会对暄叶效忠得这么干脆。
暄叶依旧温和:“我不是因为他,他的疑点,九侍宸自会调查清楚,我不说?只是不想他们怀疑冶昙。”
毕竟,冶昙也是与赵夜前?后出来的。
楚红月好像明白了:“你收冶昙为弟子,也是为了庇护他吗?”
暄叶:“当年真玉太子曾是天道传人?不二人?选,连子桑师兄在他面前?也黯然?无光,真玉太子若是留下?传承,还?有了弟子,不亚于子桑师兄有传人?,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楚红月想说?不知道,但她?脑海里隐隐却是知道的。
暄叶声音轻若飞絮:“一个兼有真玉王朝和郁罗萧台传承,只差天道承认的,伪天道传人?。九侍宸谁得到了他,控制了他,便可?以转眼成立一个,比郁罗萧台更像郁罗萧台的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相当于四千年前?的真玉王朝加上郁罗萧台,并且,不受天道约束。”
楚红月浑身发冷。
这么说?,雩雳抢夺冶昙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冶昙和圣太子像?
暄叶淡淡地说?:“将他摘出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天道传人?。”
只有在他的眼皮下?,才没有任何人?有理由利用他。
楚红月骤然?醒悟,望向第五夏他们。
发现第五夏和裴英都神情凝重,但没有任何困惑不解,仿佛他们都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
冶昙和雩雳离开那?处平台,出现在碧落山边界的那?处山坡。
雩雳抿唇,黑色的眼眸静静乖顺地望着冶昙,没有质问,祂和当年的真玉圣太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究竟是传承,还?是同一个人?回来了。
“你不能留在碧落山。”他只是这么说?。
他想说?,不能留在暄叶身边,要离那?个人?越远越好,但他说?不出来。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存在扼着他的喉咙和声音。
他只能说?:“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冶昙一瞬不瞬望着他:“你能不能别动?”
于是,雩雳就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祂走近,抬手手指触碰眉心灵台的时?候,也一眨不眨,毫不避让。
灵台如此重要,若是失了防备,重则被人?夺舍,最轻也会被摧毁紫府,伤及元神。
但雩雳就是没有动,忍住了身体?下?意识的自我防御。
冶昙:天书?,我要看一千年前?,他原本的因果线。
【好的。没问题。】
那?是已经写下?,被改变了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天机,天书?当然?可?以透露。
冶昙闭上眼睛,无数画面流转。
在冶昙尚未和子桑君晏进入因果之门,尚未改变一切的时?候,自那?往前?倒推。
雩雳和青冥仍旧决裂,反目成仇。
只是正式决裂的时?间更晚,直到子桑君晏这个天道传人?被废,暄叶上位。
因为青冥对暄叶的与众不同,雩雳终于无法?自欺欺人?——
青冥并不是天生凉薄,他或许待九侍宸的确是泛泛之交,却让人?宾至如归,但对待重要的朋友,也并不只是像对待雩雳一样,习惯性的忽视冷淡。
青冥对暄叶十分耐心,虽然?很少笑,但会一直看着对方。
他不会像对待雩雳一样,要求暄叶变强独立,他会维护暄叶,不管暄叶需不需要,他都会及时?出现,从未让暄叶等过他,记得所有的承诺,他与暄叶聊天,谈论那?些雩雳想与他说?,却始终无法?触及的内心。
有一天,他们三个同在一起,一整天,青冥都没有看过雩雳一眼,即便暄叶看不见,但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暄叶的脸上。
就好像,雩雳根本不存在一样。
但那?天结束,他们回去?的时?候,青冥还?摸着雩雳的头,温和地说?:“云榭,我们好久没这么出来走走了,今日我很高兴,像是回到了我们以前?的时?光,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闲暇。”
雩雳静静地望着他:“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今日难得见一面,你为什么没有单独赴约?以前?,只有我们俩个。”
青冥像是错愕,微微皱眉:“暄叶不是别人?。他是我重要的朋友,和你一样。”
和他一样?
雩雳缓缓笑了。
“你觉得,他和我一样?”
青冥以为,他是闹脾气,觉得有人?取代了他的位置。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多了暄叶,受到丝毫影响。”
雩雳的眼眸微微弯着,静静地看着他笑,想到这一整天,青冥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暄叶身上,有一段时?间,他在散修的摊贩上看到了一个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东西,想要抬头喊青冥的时?候,却发现,青冥带着暄叶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一次也没有留意过,雩雳根本没有跟上来。
雩雳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直没有跟上去?,他忽然?想知道,青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没有跟上。
但是,直到他们从那?一头逛完再折返回来,青冥也没有察觉到他不见了。
甚至,差一点毫无所觉地从他身边经过。
“这是什么?”暄叶闭着眼睛,但天地灵气会勾勒出周围的线条。
雩雳的手中拿着一个裂缝的狐狸面具。
青冥摇了摇头:“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他总喜欢些无用的玩意。”
雩雳没有表情。
无用的玩意吗?
这是当初他们做散修时?候,因为从一处秘境里得到了一个特别的功法?,被人?追杀时?候戴过的隐匿踪迹的东西。
面具上的裂缝,是那?时?候雩雳挡在青冥身前?被一个元婴修士一剑劈开的缝。
离灵台很近,只差一点,雩雳就会死,魂飞魄散。
因为雩雳那?一挡,青冥得到机会越阶斩杀了那?个元婴剑修。
他当时?脸色惨白抱着雩雳,不断输送灵气,他们运气好,斩杀的那?个元婴修士的储物袋里有疗伤的丹药,才勉强保住雩雳的命。
揭开面具的时?候,青冥眼眶通红浑身冰冷没有人?色,就好像重伤差点死的不是雩雳,而是他自己。
他愤怒地对雩雳说?:“以后,无论任何时?候,都不准为了我做这种事。如果云榭死了,我、我……”
青冥低头别开脸,肩膀止不住得抖,喉咙哽咽。
水迹滴落打湿了他的衣袖。
那?是青冥第一次对他生气,也是他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看到青冥哭,看到青冥恐惧。
雩雳说?:“因为,青冥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如果是青冥,也愿意为我这么做的。”
那?时?候,雩雳是真的这么相信的,他也是真的可?以毫不犹豫为青冥去?死。
在逃亡的路上,那?个狐狸面具丢失的时?候,青冥一直很懊恼,好几次回去?找过。
但是现在,即便这个失而复得的面具就拿在雩雳手中,他也认不出来了。
说?——这是无用的玩意。
就像雩雳自己,也是无用的玩意吗?
雩雳以为,自己会错愕,难过,会感到孤独,痛苦。
就像过去?这百年青冥每一次忽略他,忘记他的时?候。
但很奇怪,那?一刻他很平静,比任何时?候都平静,他没有任何感觉,他甚至缓缓笑了。
暮春的晚风吹拂过脸庞,温柔令人?沉醉。
他为什么不笑?
……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多了暄叶,受到丝毫影响。”青冥的手落在雩雳的肩上,认真地说?。
“青冥。”雩雳看着他的眼睛,那?里一片坦诚,手中的面具举起来,缓缓从脸上划过,“这个面具,好看吗?”
青冥神情微微无奈:“你喜欢就行。”
雩雳微笑望着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的青冥。
手中的狐狸面具一点一点灰飞烟灭。
青冥皱眉,摇了摇头,很快不以为意:“不是喜欢吗?稍不合心意又要毁掉。”
雩雳:“无用的玩意而已。”
青冥看着他,眉心微凝,沉稳的面容闪过一抹淡淡的无奈,很快就消散:“随你高兴吧。但是,暄叶真的不会影响……”
“我知道。与他无关。”雩雳轻轻点头,眨眼微笑望着他,“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青冥眉宇舒展,点头:“嗯。”
他上前?拥抱雩雳,距离上一次这样做,似乎已经相距百年:“许久未见,我今日真的很高兴。”
雩雳以前?也很高兴,青冥似乎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他这样主动拥抱自己的时?刻,雩雳就会确信,自己的确对于他很重要。
但现在,他没有任何感觉。
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因为雩雳发现,其实他自己也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
只不过,以前?他只与青冥接触,所以,从未发现过。
“你们关系真好。”暄叶的声音如春夜晚风和煦。
雩雳微笑着,轻轻拍了拍青冥的肩背:“嗯,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青冥说?:“是可?以生死交托的至交好友。”
雩雳微笑。
那?段时?间,原因果线里子桑君晏刚刚兵解地狱道,原九侍宸长?老或兵解或重伤。
真玉王朝尚未崩塌,反倒是郁罗萧台因为半个修真界围剿子桑君晏,发现了郁罗萧台的空虚。
于是,就在那?个集市,有人?伏击刺杀新的天道传人?暄叶。
青冥和雩雳护卫暄叶。
那?时?候,地府之中,生死树的因果之门朝子桑君晏大开。
青冥尚未成为九侍宸,也尚未突破大乘期,敌方却是一个大乘期剑修杀手。
剑修遇到同阶修士战力比对方高至少三成。
暄叶被护在一个神级防御法?器里。
青冥和雩雳背对背而立。
一切都像是一百年前?的重现。
蛰伏伺机而动的剑修杀手,在最危险的时?候发出必杀之招。
两个人?都有各自承压的对手。
雩雳看到了剑招,和一百年前?一样,除非他挡住那?一剑,否则背对着的青冥绝对无法?避开。
可?雩雳也挡不住,除非他和百年前?一样,以身为盾。
一百年前?的云榭,毫不犹豫坚定?地站在了青冥身前?,纵使元婴修士的剑冲着他的脸劈下?来,他心中知道,自己或许会死,神魂不存。
但那?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恐惧,因为可?以保护青冥,他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比任何时?候都安心。
一百年后的雩雳,也没有任何犹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剑锋。
剑身刺穿青冥的身体?,洞穿心肺的声音清晰传来,他没有回头,心跳一直很稳,只是青冥的血溅上脸颊的时?候,他没有躲开。
那?血腥味淡淡的甜,他发现他很喜欢。
血液瞬间兴奋起来,让他临战突破,越阶斩杀了那?个大乘期剑修杀手。
因为对方的剑卡在青冥的身体?里。
他的水龙甚至可?以从容地洞穿那?个杀手的身体?,反反复复,直到那?具身体?成一具筛子。
“够了。”青冥重伤,单膝跪地,一边吐血一边阻止他,“我没事。”
雩雳黑色的眼眸空洞无神望着他。
他知道,青冥以为他是因为青冥重伤才发疯的。
他也的确是因为青冥重伤才发疯的,但和青冥以为的不一样。
“你不用自责,你做得很好,我还?担心你和以前?一样挡在我身前?……”
雩雳的眼眸半阖,面无表情:“青冥觉得,我做得很好?”
“是,那?种情况你的选择是最正确的……”
雩雳微笑打断他,神情淡淡的不耐:“我也这么想,毕竟暄叶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青冥的神情微微错愕了一瞬,顿了顿:“嗯,你说?得没错。”
雩雳抿唇,无辜乖顺:“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毕竟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青冥望着他,像是才意识到,从刚刚到现在,云榭好像没有问过一句,他伤得怎么样。
他居高临下?看着,又好像看都没有看他的伤口一眼,淡淡地移开视线,没有管重伤单膝跪地的青冥,朝着那?些发现行动失败,已然?溃逃的杂鱼追杀而去?。
就好像,杀人?的兴奋比起一个重伤的青冥,对他而言,来得更重要。
青冥伤得很重,洞穿肺腑的剑勉强支撑着他没有倒地。
他半跪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云榭不断地杀人?,苍白乖顺的面容,唇角微抿,有无法?错认的淡淡的兴奋和愉悦,像呼吸的每一口血腥气都令他迷醉快乐。
看着,云榭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不断失血的身体?,神魂在溃散边缘的冰冷,都比不上另一种更冷的感觉,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有什么东西消失死去?。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知道是什么,也抓不住。
头发眉睫一寸寸灰白。
地府的因果之门,子桑君晏走了进去?,门关上了。
修真界的青冥缓缓侧身倒在地上,世界安静颠倒。
他的眼中倒影着沉浸在杀戮之中的少年,地上散落着几个面具,有些是杀手的,其中有一个是狐狸面具。
云榭没有用水龙,他拿着随便一把从杀手那?里夺来的剑,一剑一剑刺入对方的身体?里,明明第一剑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死了,但他还?是乐此不疲,不紧不慢刺了好几剑,让对方的血溅在他的脸上。
其中一剑劈碎了杀手的狐狸面具,面具染上一抹血色,向青冥滚落而来。
青冥躺在地上,看着颠倒了世界的云榭,恍惚看见百年前?的他们。
鲜血浸润眼睛,世界染成了红色。
他好像不是青冥,他是当初那?个一剑劈碎了云榭面具的元婴修士。
那?,青冥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不在云榭身边?为什么让他沾这么多血?
云榭,很讨厌血腥味。
最后一缕光消失的瞬间,他听到一声叹息。
似是俯视众生的神明,好奇观望的结果与最初的预料并无出处,于是发出一声像是空虚又像是餍足的叹息。
地府之中,生死树内。
因果线不断生成,搅乱。
……
冶昙闭着眼睛,看着倒放的原因果线。
没有冶昙存在的,千年前?的碧落山。
青冥仍旧不断忽略无视雩雳。
雩雳仍旧一直一直等着他,因为担心他下?一刻来找不到自己,一直等在那?里。
忽然?,祂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黑衣的子桑君晏靠在那?棵山巅边界的白树上,和当初的冶昙一样,静静地望着远处,或者?闭眼冥想入定?。
有时?候他入定?醒来,雩雳还?在山坡下?的空地等着,仍旧没有等来赴约的人?。
“你在等人??”
雩雳瞪大眼睛望去?,没有说?话。
子桑君晏的神情沉静淡漠,即便没有任何凌厉之色,被那?双寒潭一样墨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也给人?极大的压迫力。
子桑君晏:“要打一场吗?”
子桑君晏并不知道小孩子在想什么,在碧落山,一个人?等另一个人?,一般都是为了打一场。
“嗯。”
于是,他们就打了一场。
子桑君晏神情寡欲冷静,但意外的耐心。
以他的实力雩雳根本走不过三招,但是他足足与对方交手了三天三夜。
他很少说?话,每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清冽低沉,言简意赅,都是雩雳出错的地方,以及如何更改。
就像一个分明寡言沉静,从不动怒,却叫人?从心底敬畏的老师。
“你为什么教我?”
对方离开的时?候,雩雳错愕地问。
因为,按理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争夺天道传人?之位的竞争对手。
子桑君晏目视前?方,心无旁骛,脚步没有停歇。
雩雳不甘心,困惑大声地又问了一遍。
“因为,你很弱。”那?个子桑君晏平静地说?,像是陈述一个很简单的事实。
“……”
雩雳面无表情。
在之后的百年里。
这样的事还?发生过几次。
子桑君晏靠着那?棵树,望着碧落山外的地狱道,有时?候像是放空,有时?候闭眼冥想。
离开的时?候,如果雩雳等的人?还?没有来,他会淡淡地问:“要打一场吗?”
如果雩雳拒绝或者?不理,他就会离开。
如果雩雳答应,他就会耐心地和对方对打,冷静地讲解对方的问题。
结束离开的时?候,雩雳鼓起勇气问他。
“你为什么说?我弱?我比很多人?都强。”
他虽然?比不过子桑君晏,但连青冥都说?过他很强,但他心底还?是觉得,也许他真的比不过别人?,所以青冥才总是爽约,不愿意和他对练。
子桑君晏没有回头,他一向没有任何感情,眼中也没有任何人?,淡淡地说?:“只有弱者?才会一直等。”
雩雳:“……我不是……”
他只是怕,要是青冥来的时?候,他刚刚错过了,也许青冥下?一刻就后悔,知道自己错了呢。
子桑君晏没有停下?,平静地说?:“对战的时?候,讲究一动不如一静,因为动就有败的可?能。但,只有弱者?才会害怕败。败,对于弱者?而言是彻底的失去?。”
雩雳:“……”
“你一直等在那?里,因为你怕失去?。但当你怕的时?候,你其实知道,是因为你已经失去?了。”
雩雳缓缓瞪大黑色空洞的眼睛。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他面无表情。
“你有感情吗?你有愿意为对方而死,也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吗?有人?爱你你爱过人?吗?你凭什么说?我失去?了?”
子桑君晏的脚步像是慢了一拍。
然?后,他继续走了,无喜无悲:“抱歉。”
因为,他确实没有那?样的人?,他的结论确实有可?能是错的。
……
隔着雩雳的原因果线,冶昙望着那?个祂从未遇见过的子桑君晏。
消失在长?廊的最后一刻,子桑君晏微微一顿,侧首向远处望了一眼。
就好像,那?一瞬他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
一种让他在意的眼神。
那?双墨色沉静的眼眸平静略过冶昙的眼前?,有一种无喜无悲无情无心的神性。
但冶昙觉得,那?个子桑君晏,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让祂的心缓缓融化。
像当初祂还?是一朵花苞的时?候,被对方握在手中,小心翼翼放在心口,被心头血浸没。
也像被人?攥在掌心的新雪,捏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青冥和雩雳的关系变成那样,绝对和暄叶没有关系,暄叶在其中也什么都没干,他充其量就是,好奇地看着,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餍足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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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想写出,冶昙隔着别人,望见那个祂在雪谷沉睡时候,无缘遇见的子桑君晏。
现在在祂身边的子桑君晏,一直都是不完整的,完整的原来的那个,祂这时候才第一次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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