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在屋檐下

夜色茫茫,万物归于寂然,高空一轮明月渐盈,为天地间增添出几分明亮。

在这本该安睡的时刻,有一队人马出现在街市上,队伍停下后,有两个人相继从马车上下来,踩着这茫茫夜色,林明然安之若素,钱五郎无所适从。

有一黑脸高大男子走到二人面前,钱五郎看到男子瑟缩一下,跟看到自己亲爹一样,这让林明然很不解。

这钱五郎明明在花月筑的时候还是很横的,怎么现在怂成这样。

钱五郎喊道:“梁都头,真的让我去守城门吗?”

梁都头说话像打雷一样,“你马上就知道了。”

林明然看看四周,这一点都不像是城门口。在宫中,赵祯吩咐钱太师安排他们二人受罚的事情,因为小娘娘派人过来求情,于是挨板子的事到最后再说,看能不能将功补过,把挨板子消掉。

接着她被人带走,沐浴换衣服后被这个梁都头带走。

她低头看看身上的粗布麻衣,袖口磨得皮肤有点刺痛,这小王爷真的是养尊处优惯了,脱了绫罗绸缎,皮肤就受不了。再看钱五郎,也是左拉右扯,对衣服不太习惯的样子。

这是何必呢?早知道会这样,钱五郎就不该去招惹宋唯,那她这时早就出城了。

“来人。”梁都头低喝一声,“把东西给二位郎君。”

有个侍卫给二人手上一人塞上一把大扫把,钱五郎捧着扫把,“梁都头,这是何意?”

林明然看看扫把看看街,已经明白过来,“扫大街?”

梁都头看向林明然,点点头,“没错,官家说了,让二位郎君扫上十天,只要监工评了满意,郎君就可以免了板子,回府去了。”

钱五郎忙问道:“监工是谁?”声音有些颤抖,“不会是你吧……”

梁都头道:“我只负责郎君的性命安危,评判的监工可不是我,郎君莫急,很快就知道了,现在就请郎君动手吧。”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明然已经拿起来扫把开始扫大街,一边观察着地形,想着只要有机会她就跑。

只是可惜囊中羞涩,恐怕回去路上要多费波折。

“这天还未亮……”钱五郎试图和梁都头讲情,但是在梁都头黑脸的注视下,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拿着扫把挥了两下,叽歪着,“这玩意儿扎手。”

唰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来,此时刚过清明,天地虽然回暖,可早晚还是充满凉意。

卖力气干起活来后,林明然身子有了暖意,并没有多难受。反而是钱五郎,本来就落后她一大截,还时不时打上两个喷嚏,嘴里喊着冷。

天幕透出光亮后,有早市的商家打开了铺门,平日里也有人清扫街道,所以这受罚的二人刚开始也没有被注意到,就在袅袅炊烟中,人声交谈中,世间的热闹拉开了帷幕。

等林明然快要到街尾结束的时候,小王爷被认了出来。

“这这这、是小王爷?”

“没看错!还真的是!”

“快看,后面那个是不是钱衙内!”

“把头低下去了,看不真切。”有人蹲下身子,看到了钱五郎低下去的脸,惊诧道,“就是钱衙内!”

发现二人真面目的百姓立刻呼朋唤友,招呼着街坊邻居出来看热闹,“两个小恶霸遭报应了,现在扫大街呢!”

“哪儿哪儿,让我瞅瞅。”

林明然没想到这二位还能在京都百姓面前混个脸熟,恐怕京兆尹都没这个待遇,反正她也要干完了,早点回去还能吃点东西,她就在宫中垫了两块糕点,现在已经饿了。

终于她到了终点,抹着额头的汗回过头去看,当即傻眼了。

原本她已经清扫干净的街道,上面被丢上了果皮碎土,那些土很明显是从花盆里挖的,还带着潮潮的湿气,更有甚者,有人搬了两把小杌子当街嗑瓜子,把瓜子皮扔到地上。

林明然又累又饿,看到这一幕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她把扫把一竖,怒吼道:“眼瞎啊,没看到我刚扫干净!”

原本已经看不到人影的梁都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出来,“小王爷,不可以恐吓百姓,不然得加倍处罚。”

“梁都头,要不你吃完了在跟我说话?”林明然瞟了一眼梁都头的双手,他一手端着一碗豆浆一手举着包子,说完话梁都头还吸溜了一口豆浆,黑脸上露出笑容,表情充满了一个字。

香!

林明然忍了忍,又回头继续开始扫,想不到换魂到了王爷身上,一点福都没享到,还得做苦力。这也就罢了,居然不给一口吃的。

这一条街道又宽又长,从道路中间的石砖为标记分成两半,林明然和钱五郎一人一半。

梁都头已经和街坊邻居打过招呼,把事情的原委说了说,现在都知道这二人受罚,奉皇命扫大街。百姓们登时兴奋起来,招呼着亲族友邻的男女老少,有仇的报仇,没仇的凑凑热闹。

林明然只能卖力地继续扫着,但是这一消息已经引起了轰动,其他街市的百姓听闻消息,都纷纷放下手头事情,冲到这里来看两个小霸王扫大街,甚至一些商贩抓住了商机,开始提高临街酒楼的好房间,也有兜售瓜子蜜饯香饮子等零嘴,最后梁都头都不得不增派了人手,防止有人混乱对干活的二位不利。

还好后来也没有百姓再捣乱,只是嬉笑嘲讽声不绝于耳,还有欢天喜地的琴锣声,看起来这确实是一件令百姓欢欣鼓舞的好事。

反正梁都头心里挺痛快的,京都苦小霸王久矣。

到了街头之后,林明然扶着腰喘着粗气,有一杯香饮子送到她的眼前,她看向来人,竟然是宋唯。

这就是亲人啊!

林明然接过一饮而下,甘凉的液体润了润她干渴的喉咙,她甚至来不及道谢,“还有没有?”

宋唯又给她倒了一杯,见她连灌五杯,忍不住提醒道:“你慢些喝。”

“简直是救了我的命了。”林明然冲着宋唯摆摆手,苦着脸,“你不知道,从昨天到现在我滴水未进。”

宋唯笑了笑,道:“其实你可以直接走,钱五郎也只是嘴上说说,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林明然把杯子放回去,豪气万丈道:“那不行!你是我的人,就算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

这话让宋唯一怔,眼眸有光华闪动,本如月射寒江般清冷中绽放出炫目的光亮,只是过于快速,一闪而过后,又恢复了平常。

宋唯道:“累了就上马车休息片刻,我让清风送些吃食来。”

“可是……”林明然有些犹豫,她朝四周望望,除了围在她不远处的官兵,还有不少惊叹于宋唯俊美容貌的百姓,就是看不到梁都头口中的监工,“说会有个监工来看管,不知道到哪里了,我还是别乱跑了,不然说我消极怠工,官家又要罚我。”

她真的怕被关禁闭。

宋唯问道:“你知道监工是谁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我要是知道监工是谁,我还用这样担惊受怕……”林明然的话骤然停住,她看向宋唯眼冒精光,“那个监工不会是你吧!”

宋唯笑着颔首,看起来这个人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明许多,“其实官家并没有过多要求你,只是钱太师为人严厉,眼中揉不得沙子,梁都头是出名的铁面无私,又是钱太师的门生,不怕得罪人。”

这也是为了防止权势小的人对小王爷和钱衙内放水,也防止有人利用这次机会公报私仇,让钱太师负责此事,看来这次陛下是铁了心要教训小王爷。

林明然知道了监工是宋唯,顿时有恃无恐起来,她蹦上了马车,清风喊的是庆祥正店的堂食,用三层食盒装了,打开后有招牌芙蓉酥卷,炸得黄澄澄的小黄鱼,用模具套出来小莲蓬样的蒸糕,撒上红艳艳辣椒的贺家酪面,用双层汝窑清莲纹瓷盅盛满的大骨冬瓜羹,凑在一起香气扑鼻,让她食指大动。

美食下了肚,林明然幸福得几乎要落下眼泪。她一筷子夹起来芙蓉酥卷往嘴里放,一手掀起来马车帘幕的一角,看到撑着伞站在马车旁的宋唯,身姿挺拔如青竹,侧脸有着起伏的线条。

仙人,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宋唯似乎是感觉到了林明然的目光,侧首望向她,对着她微微一笑,昳丽如朝阳映雪的相貌撞进林明然的眼中,她呼吸为之一窒,塞到嘴里的芙蓉酥卷都忘了嚼,嘴里鼓鼓囊囊,平添几分可爱。

宋唯忽然很想知道,在小王爷的身体里的姑娘,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为何,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出现在他脑中。

这样一想,不由满面笑容,让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去。

“宋唯你徇私!”

一声怒吼传来,宋唯隐去笑容,看向几欲暴走的钱五郎,“衙内何出此言?”

钱五郎吼道:“我都看到了,唐亦霖他躲到马车里去吃饭,你身为监工,居然坐视不管,当然是徇私。”

宋唯从容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竟然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给唐亦霖开小灶。

钱五郎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气势瞬时弱了一半,随即他不服气道:“那我要去。”也向马车冲去。

宋唯也没有拦着,钱五郎刚走到马车边,突然有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擦着钱五郎的脸钉在马车木板上,钱五郎愣住,惊叫一声就朝马车上爬。

只见从四周屋顶上跳下许多黑衣蒙面人,袭向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