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工作和他的面子有什么相干?”吴疏月不解。
莫太太摇摇头说:“我的傻姑娘,咱们这样的人家,但凡家里的男人还有点本事,哪有让女人出去工作的,这要是传出去,脸面都要丢光了呀!”
“有这种事吗?”吴疏月不解,“可我从没听过有人说这样的笑话。”
“那是因为在咱们平城,从来也没有人做这样可笑的事。”金太太也说。
“可是金太太不是也掌管着家里的生意吗?”
“那是两码事,你若是帮你们家白先生管着他的生意,外头的人自然没有话说,可是你去做别的营生,那外面肯定要说你们家白先生的生意不景气,养不起你了。”张太太又说,“当然,若你非要去逆这个大流,非得去做,那么别人自然也管不了你什么,只是你们家白先生,难免要被人戳着脊梁骨数落的。”
她撇撇嘴说道:“我们家望亭自己也是从非议里走过来的,他才没那么脆弱。”
“那你打算做什么工作呢?”张太太问,“是自己做买卖,还是给人当小工,便是去做银行职员,又有那个银行敢用你白太太?”
“我还回去唱歌好了。”吴疏月说道,“我本来也没想过去做你们说的那些工作,我既不会算账也不会经营,若我能做那些工作,自然也可以像金太太那样帮助望亭了。”
“出去唱歌啊!”莫太太瞪大了眼睛,用看西洋景的眼神看着她,“你这岂不是方从泥坑里出来又跳进泥坑里去吗?况且白先生与张先生不和睦,整个平城都晓得。”
“我不去金百丽,我自己开经济公司自己灌唱片。”吴疏月摇头晃脑地说道。
“哎哟,若是那样便更不好了呀,”莫太太说道,“知道的你是想出去工作,不知道的当你白太太耐不住寂寞,不知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出来,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吴疏月却不以为然,她觉得日子是自己的,管别人做什么,只是她又觉得,反正跟她们说也说不通,索性也就懒得再解释了。
近些日子,市府要在平江沿岸修建沿江公园,说是为了保护平江自然风光,丰富市民生活,吴疏月觉得眼下这样的时局做这种事纯属扯淡。
据说东北已经被攻陷了,保不齐哪天,平城也是同样的命运,回头飞机大炮打进来,还谈什么生活。
吴疏月对这个沿江公园充满了不满。
除了上述原因,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缘故。
那就是这样一个纯属扯淡的项目,白望亭竟然去参加竞标了,而后他毫无意外地中标。
自从他投资了这个项目之后,每天有事没事就去沿江公园的工地上转悠,眼见得吴疏月的生日越来越近,而他很显然已经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于是某天,已经忍无可忍的吴疏月在吃早饭的时候,旁敲侧击了一下。
“白先生。”她故意拿腔作势地说道,“马上就要八月份了。”
“嗯?”白望亭正专注地看着报纸,听到吴疏月叫他,抬头看她一眼,而后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嗯。”
“嗯什么啦!我说,马上八月份了!”吴疏月用调羹轻轻敲着盘子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八月份了。”他又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嗯,公园那边也很快就要竣工了。”
吴疏月深吸一口气,按下自己即将肆虐的怒火。
“对了,八月份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
吴疏月看着他,一副你终于明白了的表情。
“你知道吗,八月中旬我打算在公园里办一次沿江赏灯的活动,到时候带着你一起去。”
“白望亭!”吴疏月把手里的碗筷一推,气呼呼地上楼去了。
八月十一。
吴疏月斜倚在床头,看着床头柜上的日历,她特意把日历放在这里,还画了一只三角形好像蛋糕一样的图案在旁边,就是为了提醒他,今天是她的生日,可他依旧还是看不见。
白望亭一边系着领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天公园开园剪彩,早饭我来不及吃,就不陪你了,晚上我让刘杰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参加赏灯活动。”
“不去。”她无精打采地说。
“为什么不去?”白望亭诧异地看她一眼,“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她沉默片刻,然后说:“没有。”
“那就去吧,反正在家也没什么事儿,你不是常说家里闷吗?”
“你还知道我在家里闷。”
“……”白望亭皱皱眉头靠着床边坐下,“怎么了,一大早这么大脾气?”又转转眼珠神秘兮兮地问道,“那个来了?不对啊,不是上个星期刚走吗?”
往常他说这个,她肯定是要跳着脚打他的,可偏偏今天,她一句话都没说。
白望亭便知她是真的不高兴,摸摸她的头又看看时间:“该走了,不能再耽误了,晚上我让刘杰来,打扮漂亮点儿,一定要去。”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三步并作两步地出门去了。
吴疏月依旧靠着床头:“打扮漂亮些,还一定要去……哼。”
夜幕降临的时候,刘杰果然如约而来。
吴疏月早就收拾妥当,拿起自己的小绣包,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下楼。
刘杰抬眼看见吴疏月,当场愣住。
红衣绿裙,配一双翠绿翠绿的高跟鞋,宛如一棵移动的圣诞树。
“这是……”刘杰面露疑惑,“这是最新流行的款式吗?”
吴疏月抿嘴一笑:“是吴疏月的款式。”
“哦!”刘杰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现在吴疏月也已经知道了,每当刘杰拖着长腔发出“哦——”的声音,同时脸上露出一副显而易见的恍然大悟的神情的时候。
那就说明,他是一点儿也没听懂。
不过他听不懂也没关系,反正吴疏月原本也并不在乎他懂不懂。
没用多久,吴疏月便到了。
彼时,白望亭已经在公园门口等着,同他一起的还有市府高市长,城市建设司乔司长,以及几个只觉面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官员,大门两侧都是各个报社的记者,拿着照相机举着镁光灯,轰轰烈烈地恭候着风华绝代被誉为时髦先锋的白太太的光临。
车门打开,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一双翠绿翠绿的高跟鞋。
大家的目光随着高跟鞋自下而上地望过去。
绿裙子,红上衣,一对圆圆的玳瑁框眼镜,蓬蓬的卷发上还带着一朵夸张的蝴蝶结。
一瞬间,大家的眼睛里仿佛都画着同样的问号。
头顶上飘过的是同一行字——这是个啥?
此时此刻,白望亭的眼睛里也是同样的疑惑,不过他还是镇定地走过去,深情款款地牵着他“时髦先锋”的白太太来到众人中央。
他镇定,吴疏月比他更加镇定。
心想,臭男人,你忘记我的生日,还指望我给你撑面子,做你的春秋大梦。
于是她面带微笑,从从容容地与几位政界官员寒暄过后,又坦然地跟着白望亭来到即将举行灯会的中心场地。
那是公园最中央的位置,他们前方是浩浩荡荡的平江水,身后则是一座小小的观景亭。
夕阳西下,霞光映着滚滚的江水也是别种风情。
不过这风情终究是短暂的,随着夕阳落下,天色越来越暗,不知是谁最先发现身边的灯亮了,紧接着无数的灯依次点亮,从江头到江尾,宛如坠落江边的繁星。
紧接着,身后观景台六角的宫灯也被点亮,发出炫目的光芒。
在人们的掌声与欢呼声中,乔司长走上观景亭。
“在这天高云阔、秋高气爽的美好季节,我们在这里隆重聚会,举行平江公园爱心慈善亭建设揭牌仪式!”
“爱心慈善亭?”吴疏月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这个就是。”白望亭说道。
“这不就是个观景亭吗?”吴疏月皱眉。
“是观景亭不错,不过这个公园是以公益的名义建造的,将来也会免费开放,也就是说平城的任何人都可以不花一分钱来这里散步游玩,走累了也可在这里休憩观景,所以才说是爱心慈善亭。”
“原来如此。”吴疏月心想,若从这个角度想,那这个公园也不算十分扯淡,好在还是给市民提供了便利的。
“可是,如果都是免费,那你赚什么?”她突然问道,“你岂不是做了个亏本买卖吗?”
“你什么时候见我做过亏本买卖?”
“没见过,那你到底从中赚了什么?”
白望亭微微一笑颇有些讳莫如深地说道:“等一等你自然就知道了。”
吴疏月很不满意他这种卖关子的行为,皱着眉头说道:“不说算了,我才不想知道呢。”
正在此时,乔司长又说道:“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白先生和白太太,为我们的爱心慈善亭进行揭牌!”
“我?”吴疏月吃了一惊。
“就是你。”吴疏月微笑着拉着她的手起来。
吴疏月一点准备都没有,懵懵懂懂跟着白望亭走到前面,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就看见亭子一侧,两个工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牌匾走过来,上面蒙着一块红幡。
白望亭对她说:“我揪这边,你扯那边,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揭。”
“好。”吴疏月这才明白,原来揭牌就是把牌子上的红布揭起来。
“一,二……”
吴疏月和白望亭一人扯着红幡的一个角。
“三!”
红幡飘扬,红幡下三个火镀鎏金大字“疏月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