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皇宫大门之时,已临近开宴。
朱漆大门,左右两尊卧虎石象,怒喝着露出尖锐獠牙,侧边伫立着的石柱雕祥云仙鹤,惟妙惟肖。
门旁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奴才,弯着腰,拂尘斜放在胸前,后边的侍卫腰边挎剑,如木桩般沉默不语。
许玥上前,无邀入内的请柬,一人一仆,抬头挺胸,无胭脂水粉,装扮淡雅,举手投足却如同宫中的贵人一般。
奴才不敢拦,侍卫不敢阻。
这,是影后的演技。皇后演过,贵妃演过,公主也演过,气质是由内而外散发而出,演的是魂,深入骨髓。
奴才侍卫都不知晓,这又是皇帝何时纳的妃子?却又不敢出声,生怕哪句话说错便要了命。
“恭候娘娘,奴才领您前去。”那略矮些的奴才弓身,手挥拂尘,扯着笑奉承。
许玥目光未曾停滞,昂首阔步,少女的腰板挺直,身子高挑,除去那张稚嫩的脸,背影的鬓发简单束起,真如仙子般神韵。
绕过蜿蜒小径,铜驼箫鼓,碑长绿苔,微风拂过柳絮,头顶上啼鸟盘旋。
半晌,才走到宫殿大门,往里看,殿内柱子多由深红巨柱所支撑,雕卧龙凤雏,镶着金丝盘盘,顶上悬挂着东方明珠,皎洁如月,光辉夺目,一看便知其品相不凡。地铺御窑金砖,奢靡无比,左右是的紫玉流珠帘,烛火台立于帘后,照亮整座大殿。
“那奴才先行告退。”他弓身执礼退去。
许玥微微勾唇,踏进宫殿。
没有太监的禀告,她就这么径直走入殿堂中心,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臣女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永思哪里认得出她?今日宴会本应是大喜,这人却通身素雅,只身赶赴于此?
“抬起头来,你是哪位臣子之女?”他问道。
只见少女缓缓抬头,五官温润,看上去似乎还未及笄,那股神韵却异常坚定。
坐席上的许二小姐许玉终于认了出来,她拍了拍身旁的母亲,却见她眉目紧锁。
“我乃许正裴之女,许玥。”
少女的声音嘹亮干净,却又十足刺耳,她嘴角那抹淡笑,像极了嘲讽。
“许玥?大姐会怎么在这?”愣是平日吊儿郎当的三少爷许逸也不禁感到惊讶。
这个大姐,是许府唯一和得来的人了,父母太严肃,二姐许玉太拘谨。
只有许玥,任他欺负,打趣,明明涨红了脸却又不会反击,每每看到那副面孔,他都会笑得合不拢嘴,犹如干了什么大事那般自豪。
“许正裴……”郑永思低声喃喃。
如此,便也不奇怪了,亲人故去,白衣怀缅,理所应当,罪不迁于儿女,更何况这是许正裴的独女,恍了恍神,着少女眸中的忧郁,他终究没有说下口,正色道:“落坐吧。”
余留众臣低声议论,许玥视若无睹,立坐于许玉身旁,这个角度的对面正好是侯府,张良辰也在打量着她。
少女柳眉桃眼,秀鼻樱唇,鬓顶斜插着的那支白玉簪衬得她高贵冷艳,如清风般拂而去,却又捉摸不透。娇娇媚眼,此刻与他对视着,分明温柔似水,他却通身生出一股寒意。
这与杨氏口中的草包,全然不同。节礼比宫里的贵人做得还要规矩,即便面对九五之尊,也丝毫没有表现出畏缩,那绝对是个精明人。
杨氏抠着桌席,指节泛白,思索着对策。许玥那天的警告,还是给了她足够的威胁。
“玥儿,苦了你了,二叔对不住你……”许正宗几乎是发颤着说完的。
许正裴的案子,证据太过确凿,无力翻案,这成了他终生的愧疚。年未过半百,却已鹤鬓如霜,尽显苍老之态,他无力地皱着眉,坚信大哥决计不是贪污腐败之臣,如今只留得一女在世,自己却案牍劳形,无法顾家。
“无碍。”少女那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真的无所谓,可这却让许正宗更加谴责自己。
许玥认为,他是有大错的,但错的不在于无力挽救许正裴,错在娶了个狂贼而不自知,她分析过,二房正妻卫书语生性纯良,起初并没有什么大病,可自从杨氏入门,几年间突然得了怪病逝去,卫书语一死,杨氏才能坐上正妻之位,事情如此简明,却无人推算出杨氏的真面目。
而许正裴行事十分谨慎,绝不会轻信于人,证据是在他的书房中搜出,那么其中必定有人是内贼。
是四处风流的许三少爷许逸,是知书达理许二小姐许玉,还是贪婪自私的杨氏?
一切皆还未从知晓,甚至也有可能是惺惺作态的许正宗?这都是许玥要查的。
“佳节之日,朕与诸位爱卿同乐,尽情欢畅!”
郑永思一言,众臣举杯同庆,好一派祥和。
舞姬上场,梅花体态,蹁跹婵娟,柳腰扭动,纤纤玉手挂着长条红丝,莲步一跃,轻盈挥动,满堂红影婆娑。
一曲作罢,余音袅袅,美人散去,许逸乃意犹未尽:“美哉,美哉!”
“逸儿!”许玉横眉竖眼,气鼓鼓的两颊可爱极了。
她最厌恶三弟这种人,日日想着苟且之事。
许玥对此也嗤之以鼻,二十二岁的她看十三岁的许逸,那感觉就如同被宠坏了的顽童,小小年纪却敢欺负大她一岁的姐姐,甚至以此为荣,他迟早是要被教训一番的。
少女打量着殿堂,这才注意到位于上座的陆言,她微微挑眉。
少年的下巴微微挑起,不屑与众臣谈论朝政,挂在脸上的笑容放荡而不羁,俏皮中又带着明媚,春光般明润。
仔细看,那双眼里的笑意并未到底,似乎总带着几分戒备,可又如同星河般璀璨明亮。若说少年的脸蛋勾人,那么这双杏眸,则是勾魂,分明生为男子,却比女子还魅惑。
他头戴青玉明珠金冠,穿一件苔青色长衫,袖口布料波光潋滟,雕的却是云霄黑龙,仔细看,那黑龙却只一对爪子,头上无角,龙尾更似蛇尾,那分明是只黑蛟蛇。
蛟蛇虽不如龙,但若遇上暴雨雷击,则必腾跃九霄,渡劫后方能化龙。
立坐于在龙椅之下敢这样穿,胆子不小。
许玥竟也有一瞬移不开眼,殿内不少女眷都都时不时偷偷向那少年瞥去,而有几个则正大光明,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他,若是他无意间转头瞥了一眼她们其中某位,那么这人便会遭到其他爱慕者的孤立。
美色误人,美色误事。
这些人大多知道,陆王爷混迹于花柳之地,府中妾室成群,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倾慕之心。说白了,不管是二十一世纪还是古代,大多都是看脸的时代。
“大姐,别喝太多酒,喝点茶水。”许玉拉了拉她的手,递过去一盏茶壶。
她最担心的,除了许逸,便是这个不会看脸色行事的大姐,常常因为她不合时宜的举动丢了脸面,今日齐王也在场,这个大姐真有可能就上前去当场表白。
许玥颔首接过,只酌了一口便停下。
这茶水,有问题!
她神色自若地假装饮茶,余光却扫射周围。
离她最近的,是许玉,目前看来她没有害人的理由,茶水经她手传递,想必下毒之人不会笨拙到亲手递出。而旁边的许逸,便更加不可能了,先不说他有没有害人之理,平日里欺软怕硬也就算了,下毒之事给他十个胆子怕也做不出来。
她的目光最终停滞在杨氏身上,看来狗急了真的会跳墙,少女的眸光冷厉,她此生最痛恨的便是下毒之人,居然还有人敢撞枪口上?
立坐在仅次于皇帝下首的男人,身着藏蓝色锦玉长袍,腰间一根黑金腰带,眸似温玉般恬静,浓眉薄唇,那鬓发看着随意,却独独适合他的风韵。
他正玩味地探究那少女,那少女却正好回头,她眸中的冰冷还没来得及褪去,便换上了炯炯温顺的目光,二人对视数秒,莞尔一笑。
许玥了然,这就是原主所恋慕的齐王郑文涛。
猎手对危险的嗅觉总是异常敏锐的。
此人,非友。
可事情却不如她所想象的发展,齐王只是微微眯眼,举起酒杯便要过来敬她一杯。
果真,洒脱至极。
“许小姐?”
他的笑嚣张却不跋扈,张扬而不失乖戾,实在叫人难以摸透这心底的想法,偏偏表面儒雅风流。
许玥笑了笑,她知道原主父母怎么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