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那时在街头捉他,陆长宁便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当时她还怪自个儿对他偏见太深,没想到原来竟真不是什么好人。

陆长宁上前问他:“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道:“无名小卒而已,何至于让官爷如此大费周章?”

先有张媛失踪一案在前,现下又牵涉京郊百姓失踪一案,就这样,他还觉得自个儿是无名小卒?

陆长宁道:“你未免太看轻自己了。”

陆长宁举剑指着那人道:“说,你到底是谁?”

那人看看陆长宁,不为所动,他道:“即便是官爷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草菅人命罢?”

李丘道:“按律‘诸有所规避而执持人为质者,皆斩’。”

那人慌了神,急道:“瞧官爷这话说的。小人虽不是大善人,但却是实打实的良民。小人何曾绑人?更莫说杀人。小人名四方,京都人。不知小人所犯何罪,值得几位官爷这么大的阵仗来捉小人。”

陆长宁恐他不说实话,于是故意吓他说:“近日京郊百姓失踪,弄得人心惶惶的,情节实属恶劣,所以上头命我们严查,若发现可疑人物不必上禀,可就地正法。”

那人果然慌了,忙说:“官爷明察,这事确实与小人没干系。”

陆长宁道:“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破庙里那两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四方答说:“那两个孩子是那日失踪之人郑贵的儿女。他们一家人是为躲债才到京都来投奔亲戚,不过一路上好像都有债主追着他们不放,也不知这一家人究竟欠人多少银两。他阿爹失踪后,我可怜他们两个孩子无依无靠,担心债主找上他们两个小的,为难他们,所以才让他们躲在破庙里。”

彼时婷玉带着两个孩子从破庙里出来,那男孩走起路来不大利索,女孩瘦小,想来就是百日那个孩子说的两个孩子了。

阿烈问他:“那旁人都说夜半时分破庙附近有怪声又是怎么回事?”

四方心虚道:“那是小人传出去的,鬼神之说,查无可查,证无可证,用来唬人最合适不过。只有这样旁人才不敢来破庙,他们两个孩子才不至于惹祸上身。”

他说的不错,鬼神之说,终属缥缈。

陆长宁与李丘同时狐疑道:“你与这两个孩子非亲非故,为何帮他们?”

话一出口,婷玉,阿烈和四方都看向二人。陆长宁与李丘对看一眼,随即慌忙避开彼此的目光。

四方道:“小人方才说了,小人是可怜这两个孩子。”

陆长宁明知四方说的是假话,但见两个孩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亦不忍戳穿。

陆长宁道:“好,我就当你是真心可怜这两个孩子。你是如何发现这两个孩子的?荒郊野外的,你别告诉我你是无意中散步逛到这破庙来的。”

四方道:“官爷果然英明,小人居无定所,确是一不小心就逛到这儿来才遇见了这两个小娃娃,这才动了恻隐……”

这人真当她是傻子?张口就说瞎话!

陆长宁迅速把佩剑掉个个儿,举剑用剑柄狠狠敲打那人道:“再不说实话,休怪我不客气!”

李丘笑:“我劝你快说实话,否则他真做得出来。”

阿烈也劝道:“小兄弟,都到这一步了还有啥可磨叽的?”

四方为难道:“这……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那日小人遇见这两个孩子,正是这两个孩子被债主追着跑的时候。小人看这两个孩子无亲无故才让他们到破庙里避避风头。”

陆长宁厉声道:“满口谎言!老实说,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去哪儿了?是不是与你有关?”

四方慌慌张张道:“官爷明鉴,此事与小人绝无干系。小人见着这两个孩子的时候,他们阿爹已经失踪了。”

两个孩子都陆长宁疾言厉色的样子吓着,怯生生地看着陆长宁,小声呢喃说:“阿爹失踪与大哥哥确实没关系。那日阿爹说出去寻人,之后再没回来。”说着,那孩子红了眼说:“后来追债的人找上我们,大哥哥碰巧路过就帮了我们,让我们先到破庙里躲一阵子。”

陆长宁狐疑,盯着四方问他:“当真?”

四方道:“小人能有几个胆子,如何敢欺瞒官爷。”

陆长宁收起佩剑,冷声道:“你有几个胆子,我不知道,但你有几条命我知道。”

陆长宁转身蹲在两个孩子跟前,动作行云流水,出人意料,阿烈和李丘都怔了怔。

陆长宁柔声问那孩子:“这是你妹妹?”

那孩子护着妹妹,小声道:“是。”

看来这孩子真以为她是坏人。

陆长宁笑笑说:“我不是坏人。方才你说你爹出去寻人便再没回来,你可知他寻的是谁?”

那孩子摇摇头说:“不……不知。”

陆长宁又问他:“那你说追债的人找上你们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孩子答:“去年家中闹旱灾,田里的庄稼都死了,阿爹收不上租,偏阿娘又病重,每日请医问药的,阿爹平日又好赌……这才欠了债,加上那债主是我们那儿的地痞,阿爹才带着我和妹妹一路逃出来,可那人却一路追到了这儿。”

陆长宁望向婷玉。

这一家子人究竟是欠了别人多少银子才能让人不远千里,一路从贵阳追来京都。

那孩子似乎还在担心四方的事,他道:“阿爹失踪后我们就去府衙报官,可官差来了只略问了几句便又走了。阿爹失踪七天后追债的人找上我们,那日若不是大哥哥引开他们,我和妹妹现在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后来大哥哥就让我们躲在破庙里,每日给我们送吃的来。”

怪不得她第一次进来破庙时没发现这个两个小娃娃,原来当时这两个小娃娃压根就不在庙里。

那个孩子道:“不要抓大哥哥,大哥哥他是好人。”

陆长宁看了四方一眼,也不知他给两个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两个孩子如此护着他。

陆长宁安抚两个孩子说:“好。”

李丘让阿烈去寻了一辆马车过来,陆长宁,李丘和两个孩子在马车里坐着,婷玉,阿烈还有四方就在外头车板子上坐着。

夜色昏沉,四下悄无人声。

折腾了一夜,两个孩子早困了,而马车行进时难免晃动,是而刚上马车没多久,两个孩子便睡着了。

虽说正值夏季,但夜风到底有些寒凉,陆长宁怕两个孩子着凉,于是脱下外衫披在两个孩子身上。

李丘抬眼看了看,兀自闭上眼养神。

李丘道:“四方,年十六,京城人,略通音律。其母乃群芳楼舞姬,他十岁那年,母亲过世。其母死后,他常年往返于京中各大酒肆,以演奏曲艺为生,其父……不详,似乎……喜欢一名胡姬。”

群芳楼早年乃京城数一数二的酒肆,是京中文豪墨客,达官贵人饮酒作乐的好去处。只是这几年京中各大酒肆横空出世,是以群芳楼早已没落。

陆长宁颇为诧异,她原以为李丘对这案子不上心,未曾想是她错看了他。

陆长宁道:“白日殿下让阿烈去办的就是这件事?”

李丘闭着眼回陆长宁:“碰巧罢了。”

她见李丘闭着眼,于是大大方方打量起李丘。恍惚间,她想起幼时在书上读到的一句“少有容止”之语,再看他龙章凤姿,不说话时与他往日那副轻浮模样判若两人。

李丘虽闭着眼,但他知道陆长宁盯着他瞧。起初他觉得没什么,想着陆长宁至多也就瞧一会儿而已,不妨事,没想陆长宁盯着他看了许久,迟迟不见有转眸的意思。

李丘便道:“我与将军说过,将军生得俊俏不假,可本王实没有龙阳之好,本王劝将军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伤人伤己。”

陆长宁偷看李丘被他当场捉住,她已十分窘迫,再经李丘这么一说,陆长宁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长宁心虚,下意识看向两个孩子,好在他们都还睡着。

陆长宁赌气看向别处,轻声道:“殿下别胡说,我没有那样的心。”

李丘不动声色睁眼看向陆长宁,见她局促发窘的样子,复又闭上眼。

陆长宁年岁不大,行事虽也有老成的一面,可不经意间难免又露出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一行人先送李丘回了王府才往陆府去。

陆长宁安排两个孩子在她院子里的偏房住下,打发四方去了杂役房歇下。

少了两个孩子在身边,陆长宁直言道:“他们兄妹二人断定你不是坏人,我姑且相信,但在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你始终有嫌疑。这几日,你先在府中住下。”

四方道:“四某孤身一人,一向居无定所,如今白得一个下脚的地方,甚好,甚好。”

陆长宁又道:“还有一事……”

四方看向陆长宁。

陆长宁道:“既然两个孩子说那日债主追上门是你帮了他们,想必你定见过那人,你可知那人是谁?”

四方道:“他们是外乡人,债主自然也是外乡人,我如何认得?”

陆长宁不愿与他多做纠缠。

不料四方忽道:“不过我知道他在哪儿。”

陆长宁盯着四方,她道:“说罢,什么条件?”

四方笑:“官爷爽快。小人所求不多,只望官爷找到那人之后,无论结局如何,一定要放小人自由。”

陆长宁狐疑,这话听着怎么却像是挖坑让她往里跳?

陆长宁道:“这我不能答应,万一这事与你有干系,我岂能放你离开。”

四方道:“官爷的顾虑,小人明白。小人可以拿性命做担保,小人与此事绝无半点干系。”

陆长宁道:“好,等洗清你的嫌疑,你自可出府。”

四方得了陆长宁的话,大摇大摆离去。

虽然两个孩子都说四方与他们父亲失踪一案无关,但仅凭两个孩子一面之词,她不能全然相信。况且这四方来路不明,她不能轻易放了他。

四方离去后,陆长宁嘱咐婷玉道:“派人盯紧他。”

婷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