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地行进着,将大片大片的原野扔在了后方。
“姑娘,喝口水吧。”车把式微笑着,将手中铁壶递到殷玉瑶面前。
“谢谢大哥。”殷玉瑶含笑接过,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气,刚要将水壶递回,车把式忽然一声长吁,硬生生来个急刹车。
飞扬的尘沙慢慢落回地面,现出一道修长冷凝的身影,背对着马车,屹立于大道中央。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车把式大声嚷嚷,“看清楚一点啊!真是的!”
澄亮亮阳光下,殷玉瑶面色陡然煦白--是他!竟然是他!三天前将自己从褐衣人手中劫走的黑衣男子!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跟我走。”一身黑衣的男子身形不动,冷冷吐出三个字,迈步向前方走去,“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捏了捏衣角,殷玉瑶屏住呼吸,扶着车辕慢慢下到地面。
“殷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车把式大惑不解,“你不是要去郦州吗?怎么这会儿就下车了?”
殷玉瑶苦苦一笑,弯腰朝车把式福了一福:“大哥,你先走吧……我刚刚,好像看到我表哥了……”
“你表哥?”车把式眼露诧色,若有所思地朝已经走远的黑衣男子看了一眼,“你说那人,是你表哥?”
“嗯,”殷玉瑶点头,“想来是我表姨得到了消息,让表哥来接我。”
“这样啊,”车把式恍然大悟,“那好吧,殷姑娘,我们就此别过。”
“谢谢大哥。”殷玉瑶再次深深鞠了一躬,目送马车离去,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落宏天。
僻静无人的树林。
俊挺的男子,和秀美的女子,无声对立。
乍然看去,还真有几分人约黄昏,良辰美景的感觉。
可惜,不是。
没有多言一个字,落宏天冷剑出峭,直指殷玉瑶的胸膛:“说,圣旨在哪里?”
轻轻地,殷玉瑶阖上双眼,不理,不睬。
面前这个人,能骗他第一次,但,绝对没有第二次。
她很清楚,也很明白,所以,这一次遇上他,她只有一个结局。
再没有半丝犹豫,落宏天利剑前递--
一阵微风拂过。
静寂无人的林间,忽然多出八道紫色的人影。
落宏天双眸一凛,背后流霜剑吟吟作响。
遇上劲敌了。
不过--
只是一闪念,他已经身形纵起,直掠上枝叶浓密的树冠,几个起落间,已然消失不见,唯余满眼怔愣的殷玉瑶,独自面对八名目光森冷的紫衣人。
没有给她一丝空暇,其中一名紫衣人指尖微动,一股淡紫色的气体立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一丝一缕,侵入殷玉瑶的五脏六腑。
慢慢地,殷玉瑶脸上浮出丝丝酡红,整个人像喝醉酒般不停地摇来晃去。
“说,”一个极轻极细的声音侵入脑中,像是轻飘的鹅毛,逗弄着她纤细的神经,“圣旨在哪里?”
“我……不……知……道。”不住的摇晃中,殷玉瑶忍不住咯咯脆笑起来。
“说出来,说出来,就让你去见母亲和弟弟。”
“娘?弟弟?”殷玉瑶的身体一阵轻颤,“娘……我好想你,好想你。”
“看,她就在那里,就在那里等着你,只要你说出圣旨的下落,马上就能见到她。”
“圣旨?什么圣旨?哪有什么圣旨?我不知道什么圣旨……”殷玉瑶仍旧不住地笑着,浑身筛糠似的抖。
“少君,这醉忘乡一般人只要吸入少许,便会忘乎所有,可是这女子依然声称不知晓圣旨的下落,会不会……?”其中一名紫衣人迟疑地问道。
问话的紫衣人双瞳微缩,忽然抬手,捏开殷玉瑶的下巴,将一颗深黑色的药丸塞入她口中。
殷玉瑶脸上的肌肉猛然绷紧,然后缓缓松开,散乱的目光慢慢聚焦,对上紫衣人的双眼。
“你方才说,圣旨就在奉阳郡,是吗?”
殷玉瑶面色微变,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她,她刚刚真的说了什么吗?
“你匆匆从奉阳郡赶去郦州,就是想找燕煌曦,把圣旨的下落告诉他,是么?”紫衣人眸底一片清冷,用万分肯定的语气,再次道出一个事实。
殷玉瑶仍旧没有作声,但她那忐忑的眼神,却已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
“知道这是什么吗?”紫衣人袍袖一抖,手中已多出一只精铁打造的笼子,里面匍匐着一只模样怪异的红色老鼠,凶狠地冲殷玉瑶龇了龇牙。
嗖嗖寒意在后背上弥漫开来,殷玉瑶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它叫血鼠,听说,只要喂它喝饱一个人的血,同时吃下他(她)的心肝脾脏,它便能找出,这个人之前去过的任何地方。殷玉瑶,你说与不说,其实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死死地盯着那只浑身血红的老鼠,殷玉瑶面色发白,一步步往后退,直至后背贴上一棵高大的槐树,退无可退。
紫衣人冷冷地笑着,一步步逼近,手中的短刃,闪烁着凛凛寒光……
几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忽然轻盈盈地从林间飞出,姿势优美地,落到殷玉瑶的发上。
犀利的剑刃,在离她鼻尖半指的地方悬住。紫衣人的视线一点点往上,落到缤纷异常的蝶翼上,久久凝住,然后缓缓地,往后退去。
就像在躲避让人惊恐的瘟疫。
落日余晖淡淡洒落,树林间的一切,依旧那般美好,没有落宏天,也没有紫衣人,只有一缕悠悠的琴韵,缓缓扩散开来。
高山流水,野旷天低。
流云鹤影,落红成阵。
伴随着缭绕的乐音,野草萋萋的小径上,缓缓走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蒙着青色面纱,浑身好似被轻烟笼罩的女人。
湛黑双眸好似两汪澄净湖波,那么美好,那么明亮,有如天上辰星,又好似山间流萤。
琴声稍歇,青衣女缓缓行至殷玉瑶面前:“好听吗?”
“好听。”
“想继续听吗?”
“想。”
“那么,”青衣女低缓的嗓音愈发迷人,“告诉我,为什么去郦州?”
“找……燕煌曦。”
“燕煌曦是谁?”
“四皇子。”
“找他做什么?”
“告诉他,圣旨在哪里。”
“我,就是燕煌曦。”
翩翩飞动的蝶翼间,人影暗转,已变成一身锦裳的翩翩男子,唇角挂着极致温柔的笑,轻轻浅浅,仿佛盈盈月晖,刹那照亮殷玉瑶惶惑的心。
几点泪光,从莹润眼角微微泌出。
殷玉瑶哭了。
燕煌曦,我终于找到你了。
温暖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背,无声安慰着她的辛酸,她的愤怒,她的委屈。
“告诉我,所有的一切就结束了。”
“燕煌曦,”神情恍惚的殷玉瑶却忽地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影,“为什么要杀我?”
人影轻轻一晃。
“为什么要杀我?你说啊,为什么要杀我?”殷玉瑶蓦地变得激动起来,“我以为你是好人,我那么相信你,想方设法救你脱难,可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人影后退了一步。
“你为什么不说话?燕煌曦?奉阳郡中人人都说,你年少英武却禀性淳厚,你极富才干却绝不独断专横,可为什么我看到的不是这样?你到底是不是燕煌曦?是不是那个令男女老少都交口称赞的燕煌曦?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
……
“她当然不是燕煌曦!”陡陡地,半空里乍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线,殷玉瑶的意识蓦地清醒,瞪大的双眸中满是惊愕。
她的身周,那些色彩绚目的蝴蝶仍在不停地飞来飞去,但站立于其间的,分明是一个身姿婀娜的青衣女子,哪是什么燕煌曦?
“皇子殿下,”青衣女子眸光静然,似乎对突生的变故毫不惊讶,款款转身,朝着那凌空飞落的男子徐徐拜倒,“参见皇子殿下。”
“不敢,”来人微微冷笑,“不愧是长袖善舞,千人千面的蝶姬,把泰亲王的八面玲珑学了个十足十。你专程赶来此处,是代表王叔,来向本皇子请安的么?”
“蝶姬鲁莽,不知四皇子游幸此地,还请皇子见谅。”蝶姬声音清亮婉转,好似林间黄鹂,“既然四皇子在此,蝶姬不便打扰,这便告辞。”
青衣女子言罢,指尖一转,瑶琴平平悬于胸前,数声清乐响起,人已带着大片蝴蝶,飘然飞起,须臾间便遁入林荫深处……
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见到他。
紧紧地抿着唇,殷玉瑶转头看向一旁,沉默不语。
“你不是想找我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冷冽嗓音响起,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
“你--”殷玉瑶愤然转头,晶亮双眸对上他冷然的脸,“你的确是燕煌曦?”
“不然呢?”男子俊眉轻轻上挑。
殷玉瑶再度咬唇,颊上缓缓浮出一丝红晕:“我要验身!”
“验身?!”燕煌曦愣住,瞳色转而黝沉,“殷玉瑶,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那又如何?”殷玉瑶傲然地抬起下巴,“不验身,我怎么知道你的真假?”
“好。”燕煌曦压下心头怒火,“怎么验?”
殷玉瑶瞅瞅他的胸膛,脸上的赧色愈发浓重,吭吭哧哧地道:“脱,脱衣服……”
只听得“哗”地一声,大片白晃晃的胸脯便出现在她眼前,殷玉瑶“哇”地惊叫,捂着双眼跳到一旁:“你,你干什么呀?”
“不是要验身吗?”燕煌曦伸手扣住她的纤腕,“仔细看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燕煌曦!”
怯怯地从指缝间望出去,但见左胸膛上,一片殷红的枫叶点染如画。殷玉瑶仍旧不放心,伸出手去,仔细地擦拭良久,确定没有脱落的痕迹,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猛地背转身体,压低嗓音说道:“燕煌曦,我只说一次,你听清楚,那样东西,我藏在……”
“唔--”话未说完,双唇已被从后方伸来的手紧紧捂住。
殷玉瑶用力地挣扎了几下,然后猛地僵住,因为,在她的对面,忽地冒出一个浑身煞气的黑衣人。
落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