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驿站大火,原因交由大理寺查办,暂时还没有结论。为了保障宁兰公主的安全,乌兹一行人被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副使借机大发雷霆,想要从大梁这里谋得利益,但宁兰公主一心全都扑在受伤的项野身上,让这水花扑腾了没多久就被大梁的缓兵之计压了下去,最后查出,大火竟是随使小厮不小心点着的,让不停跳脚的使臣颜面荡然无存。

因为这事,乌兹使团决定提前回去,逼迫梁帝早点下决定是否要用穆亭渊交易乌兹提出的巨额筹码,三日后,定是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

时间一下,朝中怂恿交出穆亭渊的大臣更是数不胜数,一时之间,大梁文臣闹成一锅粥,乱得不可开交。梁帝勃然大怒,挥袖离开。退朝后,穆亭渊被叫去御书房。

梁帝冷声问道:“爱卿此时可还有对策?”

穆亭渊拜道:“陛下息怒。”

“你要朕如何息怒!?”梁帝怒意未消,“朕欲将清和公主嫁给你,你屡次拒绝,如今事态演变成了如此地步,朕有心保你也保不住了!”

穆亭渊一言不发,任由梁帝发泄情绪。

梁帝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大梁上下竟都是摧眉折腰之辈!乌兹所提筹码的确可观,那群坐居高位的股肱之臣竟然不顾大梁颜面,想要交易!穆亭渊——你可知朕的想法!”

“臣知晓,”穆亭渊道,“圣上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用臣交易的打算。”

“是!”梁帝怒瞪向穆亭渊,他形容苍老了许多,满眼布满血丝,本来稍微养好了一些的身体因为这事劳心得又垮了下去,他唇边生满皱纹,正因愤怒而微微颤动,“若你也存了这种心思,想向乌兹低头,朕会选择杀了你!”

“臣不敢。”

“你做得很好!”梁帝一甩袖子,道,“你是大梁的英才,但眼下,朕为了保全大梁颜面,留不得你了,明面上的穆亭渊,必须要死,穆亭渊,朕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招来的祸患,朕给了你生的机会,从那往后,你须得抛弃过去的名姓,成为太子隐藏在背后的利刃,你还得抛弃——你心里的人。”

“圣上,”穆亭渊缓缓跪了下来,“容圣上再给臣一点时间。”

“时间?”梁帝眯眸,“你还要什么时间?”

“三日后,使团离开大梁,臣一定会给圣上一个交代。”

梁帝冷笑:“若你不能呢?”

穆亭渊垂眸,鸦睫在眼底打下一团阴影,随后他缓缓抬头,看向梁帝,两人视线相碰,那熟悉的眼神和眉眼让梁帝心里被猛地一撞,顿时生出许多动容。

穆亭渊迎视梁帝逼问的目光,薄唇轻启,决绝道:“若是不能,臣之所有全凭圣上处置。”

梁帝沉吟片刻,猛地抓起桌面上的书卷砸向穆亭渊:“给朕滚!”

穆亭渊从容退下。

大太监上前,给梁帝递上热茶:“圣上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

“徐公,”梁帝斜靠在榻上,在眉心掐出紫红色的沟壑,叹息道,“朕对他……总是有特殊的情感,他和梅妃,实在是太像了,朕愧对梅妃,便将这份愧对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但这样……朕不该如此,”他心思更是深沉,衰老的面容挂满忧愁,“你告诉朕,是否人之将死,心肠也会变软,朕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圣上,”徐公公跪在梁帝面前,哀声道,“圣上万岁,老奴不知对错,只知道圣上是大梁的天,您的决定一定在昭示着大梁的未来。圣上,老奴不懂时政,只盼着圣上能少些忧思。”

梁帝心里划过一丝暖意,他挥了挥手,示意徐公公退下,他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心道:穆亭渊,你莫要令朕失望。

=

几日后,有关穆亭渊的议论声依然沸反盈天,晏枝坐立难安,她想见穆亭渊一面,问一下如今的境况,但每回都扑个空。听丽娘说,这几日,他深更半夜才回府里,又一大早便出门处理公务,忙得不可开交,连饭食都很少在府里用。

乌兹使团马上便要回乌兹,明日将是辞别宴会,大梁必须要给乌兹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只有两个,去或者不去。

如果去,穆亭渊余生都将被困在乌兹,成了囚笼之鸟。晏枝不明白,为什么乌兹对穆亭渊有这么大的恶意?洛霞笙究竟跟乌兹结成了什么同盟关系?这八年来又用她女主的特权得到了什么援助?这一切都得从洛霞笙身上找到答案,而从那日一别,她再也没见过洛霞笙,无迹可寻。

如果不去,大梁将因此得罪乌兹,两国贸易会变得举步维艰,商路、朝奉、邦交都会因此而受到影响。穆亭渊虽能继续留在大梁,但官位势必受阻,甚至有可能在文官的口诛笔伐之下,变成千古罪人。

以晏靖安对梁帝的了解,梁帝势必不会让穆亭渊去乌兹,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将大臣送予他国来谋求利益之事,若大梁是弹丸小国也就罢了,如今大梁国力繁盛,与乌兹不相上下,这事若是真叫乌兹如意了,梁帝将在历史上留下最耻辱的一笔。

一开始,梁帝还可以用已将清和公主许配给穆亭渊当做挡箭牌,但随着乌兹送来更多的筹码,清和公主已不够格打消乌兹的想法,梁帝不得不放弃这个决定;到后来,事态愈演愈烈,想要平静地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让穆亭渊死。

争端的源头死了,那就没有争执的必要。穆亭渊一死,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梁帝也不用再面对任何选择。

事已至此,穆亭渊的处境非常危急。这最后的晚宴将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不行,晏枝只有答应宁兰公主的要求,甚至是她临时提出的加码条件。

乐声奏响,众大臣皆知踩在雷池边上,行事都小心翼翼。

晏枝作为家眷,坐在晏靖安身后的位置,宁兰公主在她正对面的位置,伤势还未完全康复的项野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而宁兰公主神色疲惫,她闷闷不乐地饮着酒,时不时会偏头向后看向项野,项野视若无睹。

穆亭渊端坐在旁,他斟酒倒给宁兰公主,道:“这是大梁东凤独产的酒,宁兰公主好酒,若是回乌兹,就尝不到这等好酒了。公主?”

宁兰公主回过神,敷衍地应了一声。穆亭渊将酒杯递给宁兰,在宁兰接过时,穆亭渊手腕一抖,酒杯倾斜,洒出一些酒液。

穆亭渊大惊失色,忙道:“抱歉,近来我身体不好,方才忽然手腕使不上力气,唐突公主了,咳、咳咳——”他偏头咳嗽了几声,这才转过头,笑了笑,同宁兰道,“少时好读书,一读书便不知道时辰,疏怠了锻炼身子,如今一身病躯体,常常后悔。”

这般羸弱……宁兰喜欢穆亭渊的脸,却不喜欢他矫揉造作又扭捏柔弱的性格,几日相处下来越发觉得穆亭渊是个空有皮相的书呆子。她压下不悦的神色,想着家中皇兄和师父的叮咛,硬着头皮道:“无妨,待穆大人随我回了乌兹,我定会将大人的身体养好。”

穆亭渊笑而不语。

身后传来一声不屑冷哼。

宁兰意外地回头去看,只见项野依然面无表情地杵在那里,只是神色间的冷漠变得更加明显,他察觉到宁兰的目光,又是一声冷哼:“公主看我做什么?穆大人正等着同你饮酒。”

宁兰:“……”

宁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目光毫不遮掩地看着项野。

项野红了耳根,粗着嗓子问:“你笑、笑什么?!”

宁兰这酒便喝得欢快了些。

晏枝看向穆亭渊,他正好在看自己,隔着人群,遥遥敬了杯酒,眼眸中狡黠慵懒,像是只挑人心弦的狐狸。

晏枝眉头一挑,瞥了一眼旁边的项野,眼神示意这是不是你搞的鬼?穆亭渊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宴席快要散去,就在这时,乌兹的副使站了起来,向梁帝敬酒拜道:“圣上,我等明日便要启程回乌兹,不知与圣上商议之事可有结果?”

梁帝长吟一声,看向穆亭渊:“爱卿,你有何看法?”

穆亭渊缓缓从席上站了起来,他冲梁帝拜了一拜,又想使团所在的方向作了揖礼,随后道:“乌兹盛情难却,微臣能得公主垂青,是三生修来的福分。若要臣去乌兹,臣有一个条件,若是公主答应,臣愿意随公主前往乌兹。”

“什么条件?”宁兰追问道。

穆亭渊道:“臣之出身,朝中大臣俱是知晓。臣生母被困一隅小院,不见天日,每回看到母亲盯着院门,盼着父亲能来看望她时臣都会想,若是臣长大成人,要娶妻之时,一定只娶一位发妻,一生一世只与她一人共白首。所以,若是宁兰公主执意要与臣结下鸳盟,那便同臣一样,一生一世只有臣一人,臣知乌兹城主可纳三夫四侍,但公主,恕臣冒昧——”

他盯着宁兰的双眼,目光咄咄逼人,带着玉石俱焚的气魄:“我与公主互成彼此的唯一,我随公主去往乌兹之后,我是入赘,但公主此生此世都不得再找第二人!哪怕是面首也不可以!公主可愿答应我的要求!?若是不愿,我宁愿当那个背信弃义,不顾两国邦交的罪人,撞死在大殿上,也不想重走母亲的旧路!!!”

“你——”宁兰震惊地看着穆亭渊,被他的气势震慑到。

就在这时,一直驻足在宁兰背后的项野忽然急匆匆地奔了出去,宁兰脸色一变,回头抓住项野的袖子,却抓了个空,项野不顾所有,一路狂奔,宁兰当即追了上去,不住呼唤道:“阿野!阿野!!!”

大殿上,剩下众人面面相觑,穆亭渊神色冷淡地站在那里,好似九天之上不染凡尘的谪仙,冰冷地看着这慌乱人间。

随后,他悄无声息地勾起了唇角。

晏枝心脏咚咚直跳,心里浸入了许冷意,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穆亭渊有些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