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已经开工,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反反复复的叮嘱师傅将别院建成什么样:比如引泉水在院落前弄一处鱼塘,比如将卧室的窗子建的大一点,若能在旁边建一个浴室便更好了,再比如种几株梅树,底下纳凉的石凳必须是双人的,最好在鱼塘边上弄一块大青石板,可供坐卧,太阳好的时候晒个太阳……
反正这宫墙外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她想建多大便建多大。
她这么畅想了一番,又忍不住思念起云罄来。他的音容面貌宛若就在眼前,却总是摸不到,想了几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眉裳笑道:“公主,您为何不给他写信?”
茗玥一双星眸瞬间便明亮了。连忙铺纸提笔,可半天,那白纸上也只落下一个墨点。
她长吁一声趴在案上,眼巴巴的看眉裳:“眉姨,我不会写……”
眉裳直笑话她,当日在鬼九和门前念酸诗的时候怎么才思泉涌呢?又说道:“公主便把相思之情写下来便好了。”
茗玥简直要咬笔头了,直想到深夜,废了她一年也用不完的纸,才将信写完了。又犹豫不决要不要寄出去,小女儿的心思展露无遗。
若是常人身上这姿态自是惹人怜爱的,可在茗玥身上,眉裳见了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她是自己主子,才忍住不嘲讽她。
明月寄相思,孤云等闲看。
北秦都城里垂柳飘摇,比起楚都的恢宏,更雅致一些。
只是相隔千里,共望明月。纵隔着千山万水,那份心意,早晚也能传的到。
云罄接到茗玥信的时候,正在云泽房里。
云泽与他对面而坐,手里捏着茶杯,面露难色:“小罄,我……”他面色焦急,有些懊恼,却只看着云罄,有话说不出。
云泽面貌与云罄有四五分相似,看起来却比云罄更温和。如今他蹙眉温吞的样子,像是一个幼童也能将他欺负了。
云罄叹了口气,道:“云王府交到你手上,也是众望所归,我……”
“不!”云泽急忙打断他,“父王之心你不是不懂,他……你不可辜负他……”
他脸色有些涨红,十分急切,可说出来也不过那两句话。
云罄又叹了口气,问道:“兄长觉得我能将云王府家业打理好吗?”他问这句话,对别人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话,他原本想问可忍心让云王府家业毁在他手,可却斟酌了一下,觉得这句话太重了。
饶是轻了许多的话也让云泽面色更加涨红了些,“我……我……”他吞吞吐吐,咬咬牙才道,“小罄,你总归比我强……”
云罄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他。他这个哥哥,自小便温吞的近乎懦弱。他也曾想着直接继了世子之位,只是茗玥……
他只得说:“这回将府中事务交给兄长,便是父王吩咐的。”
他心里清楚云泽是有能力的,管理一个云王府游刃有余,甚至之后做了世子,再在朝中挂个职位也顾得过来。只是他性情温吞,又惯于忍让,才给人无能的假象。
“父王对兄长也有诸多期许,兄长切莫妄自菲薄。”
云泽看着他,目光闪烁不定,“我……我若是做了世子,你待如何?”他剖心思的说这么几句话,鬓边甚至就要溢出汗来,“我母亲本就是妾室,这世子之位,本就是……”
“你我兄弟二人何需说这些?”他握住云泽的手,发觉云泽的手心里布满冷汗。他心中无奈,忽地皱了眉,眸中盛上一丝空茫哀伤:“更何况我本就志不在此。我多年研习医术,只想着有朝一日能云游四海,悬壶济世,这世子之位于我,不过是负累罢了。”
他顿了顿,眼中悲凉更盛,“兄长,你若是不帮我,我真是……”
云泽见他神色心中一紧,有些动摇,便听他愈加悲凉的说道:“事无所成,百无一用,于国于家皆无益处!”
云罄在云王府的住处名为青沧园,位于云王府一角,不大不小显得偏僻了些。青沧园少有人去,园里弄了不少草药,久而久之,云王府的人都以为那青沧园是一所药寮,小公子醉心医术,才在那里面住下了。
云泽也如此以为,先前从未听他说起他的志向,只以为自己不与他抢世子之位便能兄弟相安,却不知他心里存了这样的念头。
自云罄入府他便对云罄百般疼爱,这时候便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咬咬牙点头:“好!”
云罄这才弯了眉眼笑了起来,却也没全丢了良心,“兄长不必忧心,我会帮衬着你的。”
云罄这一交谈便耽搁了许久,等回到青沧园,那封信便落到别人手上了。
他还恍然不知,只因午膳时分到了,他回青沧园就到厨房外问:“白盈,今日可有什么新鲜的菜式?”
“不过还是同往常一样!”厨房里闻声走出一女子,眼窝深邃,眉骨英气,身量高挑纤瘦,带些异域风情又带些侠气。
云罄十分希冀的问道:“不是说今日便可吃春笋?”
白盈一笑,“白青那家伙说是今日去挖,可又犯了懒没去,等明日吧。”她顿了顿,“前日才刚吃过,当心伤了脾胃!”
云罄叹了口气,白盈鲜少见他露出惋惜之色,一下子笑了出来。却也绝不心软,又回厨房去了。
青沧园并无小厮丫鬟,只云罄与白青白盈三人。他二人是云罄母亲的两个徒弟,自云罄母亲失踪后,两人因感念师恩便跟云罄到云王府做了两个侍卫,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如今鬼九和也跟着云罄回来,暂住青沧园,加上他那小书童算是五个人。
他对白青白盈深信不疑,从坟前取回那本《伤寒》,回云王府也给他二人看过,他两人也半点不知,白青看了说了一句:“师父这本书若是落在狼子野心人之手,必定天下大乱。”
鬼九和却叹道:“这是祖祖辈辈几百年网罗下来的,如今年岁久远,也不知能否聚齐。”
当初云罄与鬼九和在房中密谈那三日,鬼九和便将一切都与他说了。云罄母亲就是远隔重洋的玉和国公主,可玉和国皇族早在百百年前便来了秦楚大陆,当时十皇子与十皇子妃在大陆上谋划十年,本是想灭了两国,可谁想到玉和却先起了内讧,与二皇子断了联系。
“虽联系不到玉和,可二皇子却从未停止过扩展势力,你外祖母是一代神医,又将医术传给你母亲。你母亲又将先前网罗的势力整理到这本书上。隔了多年,你若能知道便知道,若不能知道,在云王府安稳一世,让这书在墓里烂了也是好的。”
那本书足以在两国掀起腥风血雨。
云罄曾拿着那箱子里的玉佩信物找了一个秦都中的银庄,钱庄立即表态说日后不管自己要用多少银子,都由他出。
之前在南楚那几家也是。甚至有几家问他什么时候谋划大事。云罄只吩咐他们先同往常一样便好,什么动作也不要有。或许久而久之,再过个百十年,这些事他们都忘了。
午膳没有春笋,云罄心中稍稍不快,怏怏回房便看见白青正坐在桌子边上拿着一张纸,拧眉看着。
鲜少见白青看有文字的东西,云罄挑眉问道:“怎么还看起字来了?还认得吗?”
白青抬头看他一眼,冷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念到:“思君书:距吾与汝之别离已三月有余矣,甚为思。昔与君同游,烈马黄沙,猎奇盛景,见美人桃面……”
他刚开口云罄便脸色稍变,念了两句云罄便皱了眉,念到这一处直接寒了脸上前将信一把抢过来,“你从哪里得来的?”
白青嘴角弯了一弯,“信使送来的。”他面上无多少表情,可从眼神里也能看出揶揄。
云罄寒着脸将白青赶出去,又道:“不许再来打搅!”
他听这遣词造句便像是茗玥,如今再看这字迹,不是她又是谁?
云罄摇头笑了,坐下将信仔细看完,信上道:
<距吾与汝之别离已三月有余矣,甚为思。昔与君同游,烈马黄沙,猎奇盛景,见美人桃面,食佳肴,饮琼浆,自不胜欢喜也;今吾于红墙绿瓦宫墙之内,常听夫子书,观其陋面,听其聒噪之言,愈加思汝胸怀天下趣事,可解吾之倦怠也。
自吾与汝之相离,难抑心之焦虑也,难抑思之恍惚也,难抑口腹之欲也。
吾相思之意,如火燎,如井喷,以摧枯拉朽之势不能抑也。只叹路远汝还远,心同居不同。
甚思汝。
今见落红满地,春意阑珊,景甚凄凉,愈觉心之惶惶,吾之相思无处可诉,且寄情于笔端,盼吾与汝之相聚。>
那信上的措辞在云罄看来,实在是酸的很,可他如今却像是从这信纸上,看到那姑娘愁眉苦脸,百般费思量。怕是绞尽笔墨才写出这么封信来。
他叹了口气:“都快要及笄了,还跟个孩子一般。”
他自然不会也写首酸诗回她,却一时也想不起写什么来。
午膳十分云罄惊破天荒的没出去。白盈看着餐桌上空着的位置,十分诧异:“公子怎么没到?”
与白盈在一处,白青向来冷冽的脸稍稍柔和了些,也肯多说几句话:“在看信,像是西楚那位寄过来的。”
白盈皱了皱眉,摆上碗筷坐下来,语气有些不悦:“去叫公子用膳!看信就看信,饭都不吃了?”
碗筷摆在跟前,白青也不动筷子,只道:“公子吩咐不让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