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贡酒投毒
年初一,皇室盛宴。
觥筹交错,座无虚席。
皇帝李勤今天格外的高兴,可能是年节的热闹感染了他,也可能是大病初愈叫他心情畅快。
他太高兴了,以至于贡酒开封的时候,他竟然站了起来。当然,也可能是他太长时间没喝酒了,馋了。
但是,在酒香扑鼻、馋虫涌动的时候,李勤还是忍住了,他不能叫群臣瞧中了他的心思,他不能叫他们看了笑话。
顶替王观的大太监刘喜很识眼色地将开封后打上来的第一杯酒很快送到李勤手上,被李勤制止了。
“这沈家的椒柏酒号称江南一绝,方,方才楚郡王也在席间作了一篇《椒花赋》不是?今年这第一杯酒,朕就赏给楚郡王了!”
椒柏酒即用椒花和柏叶浸泡的酒,据说“椒”是玉衡星精,食用后走起路来都觉得轻快;“柏”则是一种仙药,食用后能驱祛百病,饮了这样的酒,自然身体通泰康安。喝椒柏酒的风俗,在大顺一直盛行。在饮椒柏酒前,群臣还要向皇帝致新年祝辞,一般以诗赋形式进行。
得皇帝提名赐酒,刚刚接任哥哥甄仁义郡王之位的甄长寿受宠若惊,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谢主隆恩。
“正所谓,正朝辟恶酒,新年长命杯。柏吐随铭主,椒花逐颂来。微臣叩谢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好,好!”
李勤示意甄长寿起身,刘喜以银针试毒后,将那杯沁香的椒柏酒递给了甄长寿。待面前人饮下,刘喜接过空杯转身准备回到御座之侧,才抬脚,就听得“扑通一声”,刚才还生龙活虎的甄长寿直直地倒在了他脚下。
众人一惊。
身旁有人以为甄长寿醉了,连声唤他的名字,却无人应。
“刘喜,楚郡王这是怎么了?”李勤不知是何情况,远远发问。
刘喜心如擂鼓,低下身子去探甄长寿的鼻息,已经没了。
他死了,七窍流血,甚至眼睛都还没来得及闭上,死相可怖。
“回……回陛下,楚郡王……殁了!”刘喜扑通一声跪下,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无论原因为何这事儿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什么?”众人大惊,都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传太医!”李勤心里顿时低沉下来,年关之际出这样的事儿,而且那第一杯酒历来都是他喝的,这叫他如何不膈应?难道有人要弑君?
李勤第一个就想到了王观,可王观如今人在天牢,党羽也大都被缉被废,怎么可能是他呢?
“回陛下,经微臣查证,楚郡王是中毒身亡,毒,就在酒里。”李太医端着酒杯,认真回道。
“什么毒,银针都验不出来?”
“此毒来自富桑,名唤桑落,与酒同味,溶于酒即生毒,毒性猛烈,服下即发作。微臣猜测,此毒是因不与银相克,所以银针无法检验出来。”
“酒?快,把今次所有贡酒,全都开封查验!”李勤慌了,他恍然想起,那贡酒来自江南的沈家,那沈家有他的皇兄,李勖。
这皇位,本来是李勖的。
“回陛下,此次江南的贡酒,俱淬有桑落之毒。”
李勤心里咯噔一声,猛地坐了下来。
“查!彻查从京城到江南所有经手贡酒的相关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李勤话是这样说,可在座的谁都清楚,贡酒为保持醇香之味,在御宴之前,是万万不可能被开封的。况且沈家特制的酒封,只有沈家人能打得开。
“看来,这回沈家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了。”
李峤听着旁人窃窃私语,心绪几回回转,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怕是有人,在针对沈家……
他还在想着什么,就被李勤隐隐含怒的声音打断了,“如今只剩镇抚司这阵子还无事可做了,这件事就交给镇抚司了,皇儿你须得尽快查出真相!另,择刑部侍郎程成全程协理此事。”
“儿臣领命!”
“微臣领命!”
李峤还跪着尚未起身,李勤已甩袖离开了御宴,想来是气极。他抬眼看向俯首作揖的刑部侍郎程成,他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听说为人也是谦恭有礼、清正廉明,毕竟是跟着父皇混的人,肯定是一心为国的。
王观与贡酒这两桩案子,分给两位皇子,又都派了心腹在旁监督。唉,他的父皇在分庭抗礼、相互制约监督这一招上,从来不会含糊。
年关之际出了这样的事,宫里御酒司一干人等,包括只是碰了酒杯的大太监刘喜都因此入了镇抚司大牢,一时人人自危、谨言慎行,整个皇宫毫无年节之气。
李峤也未来的及与林皇后多待,多享受些年节的团聚气氛,就带着一大批锦衣卫去了江南。
李勤的意思是,但凡查出沈家贡酒有异,就马上将沈家一干人等都抓起来拷问。而且他还下令,任何人不得提前向沈家透露一星半点消息,好叫沈家猝不及防、早点儿露出马脚。皇命如此,程成又一路同行,名为协助实为监督,李峤怕自己到时候不得不遵皇令将沈家人都下狱,可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如此青白不分,这叫他一时陷入了两难。
与此同时,三皇子李峙提前到了山明水秀的绍兴府。倒不是他刻意想去给沈家泄露什么消息,他这些日子本就有公务在身,在江南各地走访。他只是想借此机会,见一见沈漪,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而且,不知道为何,母妃知道他对沈漪有意,也多次劝他去沈漪那里争取争取,还嘱咐他千万不要叫沈漪嫁给了李峤。
两人约好,正月初七这日在城门口的酒馆见面。
李峙几乎是一进绍兴府的城门,就看到了人群中站在细雪中等他的女子。原是酒馆今日早早就打烊了,所以她才站在外面等他。
她今日穿了一身长长的曲裾,外罩红色狐裘披风,手捂在白貂暖袖里,不停地向外张望着。红梅白雪里,她这一身红与白相映衬,与平日里一身素淡的模样一比较,异常地令人惊艳。
他看着明眸皓齿的她,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只是淡淡一笑。
他未言她也不开口说,两人只并肩沿着街道慢慢走着,任细雪落在发上,落在肩上。
有富甲天下的沈家在这儿,绍兴府这些年越发地繁华了。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等应有尽有,叫人目不暇接。且大多数商铺都已开张迎客,店旗招摇,行人不断。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商贩们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一声马嘶长鸣,绍兴府如今的繁盛叫李峙一时思绪万千。
他不是第一次来了,可却是眼见得绍兴府一年比一年繁盛了,一个州府,快要赶上京城了。
他恍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沈家做客的时候,沈漪在街上递给他的糖葫芦。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跟人见人爱的七弟在一起时,没有被忽视。从那时候起,他就记住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就算后来的年光里,她都是站在别人身边,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最初的样子。
“糖葫芦,卖糖葫芦咯!”
沈漪看着李峙拦下卖糖葫芦的老伯,取下糖架上最红的那一串递到了她手里,她没有吃,却觉得很甜。
她伸手,欲把热乎乎的暖袖递给他,他笑着没有接,而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儿上。
“阿漪,我……上次我不知道你在外面……”
他一开口,却叫她的眼神暗下来。他这是在提醒她残忍的现实,他……已有妻有子。
沈漪抽回手,她盛装出来见他,想要与他把话说清楚的勇气一下子都没有了。
“殿下不用跟我解释,也与我无关。”沈漪一阵眼红鼻酸,转身欲走,却被人固执地拉住。
“不,与你有关。”李峙急急地说出口。
“什么?”沈漪转过身来,看向李峙。
“阿漪,我喜欢你。”
“十年前,你递给我糖葫芦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他看进她眼里,话说进她心底。她几乎是一瞬间落下滚烫的眼泪来,咬牙伸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尽。她想起小时候的他们,想起陈年往事里若即若离的他们,想起那些懵懂的喜欢。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已经娶妻生子了,长乐郡主还在京城,身怀六甲等着你回去,你不觉得很讽刺么?”她生硬开口,断断续续,执着地想把这片刻柔情都斩断。
“我早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所以也一直未说。阿漪,你也知道我母亲只是个没有家族依仗的贵妃,我不娶妻生子、不笼络势力,根本走不到今天。”
“那你又为什么要说呢?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让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不该让我知道的,我们就该不见面、不说穿的。”
沈漪用力挣开李峙的手,却猝不及防被他紧紧抱住。
“阿漪,你心里也有我对不对?你就不能为我放下那些执念,我会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