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秋日,离去年辽阳一役,快一年了。
李峤虽在暗中谋划查探,可他原本也没想着要很快报仇,直到这日他在小摊儿上吃馄饨儿,有人不识眼色地撞到了枪口上……
是夜,他在镇抚司忙了一整天,累得腰酸背疼,路过街角的馄饨摊儿时被香味儿吸引停下了脚步,踌躇再三还是要了一碗馄饨。
天心皓月正圆,星星正闪,周围人来人往,正是入夜后最热闹的时候。
一切都和当年一样,吸引他的也从来都不是清汤馄饨的清香,而是她。只可惜,她人已经不在了。
只可惜,风笛数声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李峤是下定决心要忘记过去向前走的,只是,他忘得了自己,都忘不掉关于她的回忆。
整个长安城,无论他走到那里,无论他是否刻意回忆,她都会出现在他脑海里,似无意,又似预谋,紊乱他所有思绪。
就像此时,馄饨上来了,清香扑鼻。他却想起,当年她拉他衣角,那娇嗔的表情……
“你们看,那不是豫王殿下么,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在邻桌小声说话的,是李峙那边的人。
“哎,还什么狗屁殿下,他不行了,在咱们殿下面前,他动都不敢动一下。”
“是吗?嘿嘿,那我去教训教训他,叫他老是同殿下作对!”
“小子,识相点快起开!给大爷让位子!”冬日夜里,馄饨摊儿生意出奇地好,此刻已人满为患。
回忆被打断,李峤冷冷地看了一眼面前腰宽体盘的虬髯大汉,没有理他。
谁知那虬髯大汉极其不识眼色,一挥手竟然摔了李峤的那碗馄饨。他看着白花花的馄饨落在地上,双拳紧握,已是怒极。
“滚!”
话音未落,数根木筷已齐刷刷地直冲虬髯大汉的面门而去。可那大汉敢出头挑衅李峤,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反手拔剑挥起,胳膊猛的向上一搪,但闻“锵”的一声,木筷被齐刷刷的削断,被削飞的半截筷子纷纷打在地上,竟然入土三分,可见李峤用力之狠。
虬髯大汉对李峤的功力只是惊叹了片刻,他还没忘了此行的目的。见李峤还端坐在长凳之上,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迅速出手,将剑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谁?”李峤平静得很,他意识到,眼前的大汉不是一般的街头霸王,而是有意而来。
“你不认识我?”
大汉迟疑了一会儿,见李峤不作答,笃定面前人并不知道自己身份,继而呵呵的笑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认识我,知道我是谁又有何用?你只要知道,我是让你吃瘪的人就行了?”虬髯大汉说完又开始笑起来,笑容里俱是炫耀的意味儿。
“让我吃瘪?”他堂堂豫王,竟然被一个小喽啰随随便便就欺负了,这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你在妄想!”
虬髯大汉还在笑,忽然感觉脖子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掐住,片刻不到,两只脚已经没有了承重感,他不敢相信,他的整个身躯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眼前清俊瘦弱的李峤掐着脖子举了起来,而拿剑的手,也被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握住动惮不得。
他想丢下剑都丢不了。
片刻间,形势大逆转。
没错,就是片刻。
这世上从来都不存在打来打去都不分高下的争斗,高手之间,从来不存在什么势均力敌,而孰败孰胜,顷刻之间便已尘埃落定。
见李峤如此厉害,方才还与虬髯大汉调笑的人惊惶一片,有几个甚至撩起袖子,趁乱赶紧跑了。
“说,你是谁?谁派来的?”李峤在说话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在不断加成。
“你……有本事……杀了我啊!”虬髯大汉是觉得李峤堂堂皇子不会当街杀人,才冒着丢了小命的危险出声提醒的。他拼命挣扎着,但却无济于事,身体悬空,腿也使不上劲,真是后悔刚才一时脑袋发热,竟然要单枪匹马上来挑衅这个深藏不露的豫王。
要知道,坊间可是传闻,豫王殿下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相,可是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的。
果然都是骗人的!
“什么人!”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吼,凌乱而急促的脚步伴着兵戈和铠甲摩擦的声音由远而近。
想来是刚才兵器碰撞的声音引来了巡夜的官兵。
李峤吭了一声,放了手,虬髯大汉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直直地跌到地上,“嘶……”
屁股怕是要摔破了。真疼。
虬髯大汉扶着屁股站起来再看,李峤已经走入了黑暗中,可他的声音还仿似在他耳边回荡——
“有你这样的狗,你的主人要小心了。”
虬髯大汉心里一凉,心知这回挑衅不成,还给自家殿下惹祸了,怕是要落个罪该万死的下场。
就在他还在想怎么负荆请罪的时候,脖子一凉,京兆府巡夜官兵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没办法啊,在场的百姓都指认他当街打人闹事,他那群“兄弟”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就算他上面儿有人,他也得去京兆府大牢跑一趟了。
唉,真的要给自家殿下抹黑了。
第二日,李峤就知道了虬髯大汉的身份。
虬髯大汉名唤鲁直,是李峙收揽的为数不多的江湖高手之一,善用剑。
“鲁直,他人还真是跟他的名字一样,又鲁莽又直接。还好没伤着殿下,不过,料想他也不敢!”十五听说了昨晚的事儿,憾恨自己当时不在场,竟然叫鲁直这等宵小之辈也“犯上作乱”起来。
“毕竟是江湖人士,被这朝廷里的条条框框束缚,终究是成不了大器的。”李峤回想起鲁直的样子,虽鲁莽了些,但到底勇气可嘉,不失江湖气派。
话音落地,他对鲁直,竟然起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对了,十五,王庆的事儿,调查得如何了?”经昨日一事,李峤更觉得李峙那边太过嚣张,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王庆,是那个易容成初一骗了展椒出城的太监,是李峙的左膀右臂。
“回殿下,已经掌握了部分王庆贪污受贿、党羽勾结的证据。不过,这些证据,目前都还扯不上三皇子,反倒跟另一个人有关。”
“东厂都督,王观。”
听着李峤笃定的语气,十五心里不仅敬佩非常,“殿下英明。”
“看来,我那三哥还不知道他母妃与王观的那些破事儿。我最清楚他,他想要那个皇位不假,有几分为国为民的心也不假。在他眼里,王观同我一样,都是他前进路上的一根刺,只不过存在的位置不同而已。而王庆,看起来是他的左膀右臂,实际上是他扳倒王观的棋子之一。”
所以说,不说李峤对王庆这个人起不起杀心,最先留不得他的,是李峙。
“殿下英明。”十五拱手作揖,毕,抬眼看案前负手而立的人,面前人眼神深邃,有光芒明灭。
“只不过,王观可是没那么容易被扳倒的。”李峤拂了拂袖子,转身坐到公案之前,准备处理今天的公文。
“殿下,那王庆此人,咱们还查吗?”
“不查了,等着他们把证据送过来吧。倒是郑贵妃,继续好好盯着。”
这与宫中三千佳丽“格格不入”的郑贵妃,很可能成为压死李峙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峤说完,挥了挥手示意十五退下。到底跟了李峤十几年,十五隐隐约约明白主子说的“等着他们把证据送过来”是什么意思,他只是笑着,心底又赞了一句“殿下英明”。
又相安无事了一些日子。
李峤在等一个机会,没想到李峙会亲自将这个机会送上门。
李峙正与王观闹不和,这是个大好的机会。恰逢这时,李峙府上的管家林伯来找李峤。
“让他进来!”
“老朽见过豫王殿下!”林伯看起来有些年纪了,面相和善,中规中矩行礼后,递给了十五一张邀请函,示意他呈给李峤。
他道:“近日我家殿下在扬州新得了一坛二十年的琼花房,知殿下也欢喜,特邀殿下下午赏脸共品。”
琼花房,一种李峤只听到名字就可以闻到香味儿的酒。一种,他们这群皇室“兄弟”儿时最喜欢的酒,也算是承载了某些美好的儿时回忆。
李峤放下公文,笑道:“三哥盛情,我自然不会推托,一定按时过去。”
“好!那老朽就恭候殿下大驾光临。”
林伯很快就离开了,十五却开始担心起来。李峤此行肯定是不会带他去的,甚至都不会带人。可是,谁知道那鲁莽直接的鲁直明天是不是也在,是不是还要对他家殿下下手呢?
“殿下您真的答应去这只怕,是场鸿门宴。”要知道,李峙素来是个心机高深的人。
“鸿门宴就鸿门宴,我怕什么!他既然主动接近我,自然是有目的的,我也不能回避。光天化日,我想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殿下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了!这就走了!这些等我回来再看!”李峤走前还理了理案前的的公文,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