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千刀剜心

皇宫,未央殿。

“皇儿你说什么?你不想娶阿漪?”林皇后没有想到他的好儿子一回来,跟她话都还没说三句,就直截了当地要拂了她的意思不娶沈漪,气得拍案而起。

“是,母后,儿臣不想娶阿漪。”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回母后,儿臣不想娶沈漪。”李峤跪着,说得愈发大声,看着林皇后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一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样子。

“为什么?”林皇后此刻已是气极,只是还忍着没有发作。

“儿臣跟阿漪没有儿女之情。”

毕竟是母仪天下的人,林皇后盛怒而未形于色,语气平静得可怕:“没有儿女之情,那你跟谁有?那个叫展椒的吗?”

“是!”李峤知他母后此时已经怒不可竭,山雨欲来,但有些事,他须得承认。

“展椒她是我心爱之人。”他一字一句,铿锵而真挚。话音落地,如千刀剜心。

这话,他该早点儿说的,早点儿对她说。

李峤的话音回荡在雕梁绣柱的大殿之上,在鸾座上母仪天下的人心头落下一阵阵回响,震耳欲聋。“她是我心爱之人”,这话,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听过。

“可她已经死了。”林皇后悲从中来、急火攻心,说话时已感觉喉头有腥甜传来。

“她是死了,可我还活着。我活着,就要为她守住我这个人、我这颗心。”

林皇后闻言,心中震荡,细细睨了一阵儿台下芝兰玉树的儿子,心底长叹一声,她从没见过这般固执的李峤,他以往都是乖巧的、有分寸的,到底是儿女私情,催人生变。看着他那双与九五至尊相似的眉眼,还有眉眼中那婉转的神情,她难耐地闭了闭眼,阖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吭……”李峤此刻低着头,竟没看见母亲掩帕咳嗽的脸上,有多少不能言的凄楚。

“皇儿,你还不知道,你如今是什境况么?老三已经控制了东西二厂,还笼络了王观这只老狐狸。你若是再晚点儿回来,连你的北镇抚司都保不住了……”

“儿臣知道,儿臣会马上回镇抚司复任。母亲放心,儿臣定在其职、谋其事,执事敬、事思敬、修己以敬,尽心竭力。此后经年,儿臣只求名正言顺,则大事可图。”

李峤将这番豪气干云的话说得很是平静,林皇后闻言,不由得笑了。好一个“执事敬、事思敬、修己以敬”,好一个“名正言顺”,这才是她的皇儿,将来必定君临天下、泽披苍生的皇儿。

她对他是有信心的。他继承了她的聪颖和睿智,他父皇的的圣明与贤能,他一直是她的骄傲,她如何能不相信他呢?

“好,皇儿,你去吧,母亲看着你,看着你‘名正言顺’。此后诸事,母亲不再插手,全在你心。”

鸾座上的人背过身去,摆了摆手,示意李峤下去。李峤看着母亲微驼的背影,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无言地退了下去。

才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去。

“母妃一定要注意身体,莫被儿臣气坏了身子。”

林皇后见儿子又归来关心自己,不禁心里一暖,“知道了,你去吧。”

李峤又再三叮嘱嬷嬷们要好生照料,这才躬身退去。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宣太医?”晴嬷嬷见皇后捏着丝帕,面色苍白,切声问道。

“没事,老毛病了。”她抬首看了一眼李勖离开的方向,又道:“晴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当时我听说皇儿整日与那展椒出双入对,心里只道她肯定是个狐媚子。可现下看皇儿对她竟是这样一往情深,竟开始羡慕她起来。她一定,是个好女子吧。只可惜,我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呢……”

“娘娘,您没做错,您也是为了殿下好。况且,那姑娘的死,错不在您。您若是想看她长什么样,奴婢派人去寻了她的画像来……”晴嬷嬷恭敬地答着,却发现皇后根本没在听。她眼神漂浮,还带着星点笑意,像是在回忆什么开心的往事。

“展椒是儿臣心爱之人。”

倘若李勤,也能像皇儿待展椒这般待她就好了。她也不用步步为营、机关算尽,为皇儿谋这个皇位了。

她想,他也曾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唤她“爱妃”,他当年,应该是爱她的吧。一个是闺中碧玉,一个是闲散王爷,江南梅雨时节,她在雨中赏花,他在花下看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和他,本来也是一段金玉良缘的。

只可惜,后来宫中三千佳丽,朝堂波诡云翳,终究让他们,忘了最初的情意。她当得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做不回闺中最开始的自己。

只可惜,再深的情意,也被这深宫耗尽了。他对她是如此,她对他,也是如此。

这便是婚姻吧,还是与很多女人分享的婚姻。可怜。可悲。

就在林皇后自怜自艾之时,宫灯掌起,已入了夜。她听到内侍通报的声音,他又去了别的妃子宫里。

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血和着泪,落在雍容华贵的凤袍上,斑斑点点,像极了她那残缺不全的爱情。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爱妃一夜,死了心。

“来人!来人!快宣太医!”

……

***

要说宫里这两位很可能“母凭子贵”的娘娘,皇后和郑贵妃,其实都是不算受宠的。皇后是已经凉了心,不想去争。而郑贵妃却是,本来无爱,却要做出一副在乎的样子。不过她日日端汤送水、嘘寒问暖,倒是很得皇帝心意,时不时就有赏赐到她宫里。

这日晚上,重华宫里灯火通明,郑贵妃正点着皇上的赏赐,听心腹太监王庆汇报说皇后被气得吐了血,心里开心得紧。

“贵妃娘娘,打探清楚了,今日皇后与豫王大吵了一架,原因是豫王不想娶沈家的那位小姐。”

“哦?家财万贯、富甲天下的沈家小姐他竟然不想娶?”她拨着盒子里的珍珠,脸上闪过笑意。她不是贪财之人,只是很清楚,未来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看来豫王这是不准备拉拢沈家了,那么,就别怪我们了。叫你们做的事情,可安排妥当了?”

“娘娘放心,这次的计划□□无缝,沈家这棵大树,只能我们来抱。”

“峙儿那边儿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有王督主帮扶着,咱们殿下肯定如鱼得水。”

这两个“娘娘放心”,听得郑贵妃心里异常舒服,她满意地笑了笑。

“母妃,我来看你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峙此时散了值,来重华殿请安了。

“皇儿,才聊到你呢,你就来了。”

“哦?母妃说我什么了?”

“我们在说……是不是该给你娶一位正妃了?”郑贵妃故意换了话题,想要探探儿子的口风。

“不知母后属意何人?”李峙当然明白他母后是什么意思、又属意何人。

“沈家那位小姐怎么样?”

李峙抬头看了一眼郑贵妃身旁的王庆,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不瞒母妃,沈家那位,亦是儿臣心中属意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儿臣怕她,不肯下嫁。”

“哦,为什么?”

“毕竟,儿臣已有数房姬妾,亦有幼儿幼女,我怕沈漪她不能接受。”之前在京中数日相处,李峙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沈漪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对于爱情对于婚姻,又有怎样的希冀。

一生一代一双人,这才是她想要的。

“我儿放心,我要她嫁,她就得嫁。如何接受不了?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怎么,她还要你休了长乐郡主不成?”郑贵妃清楚地知道,长乐郡主是李峙的侧妃,她背后是镇守边疆的征远大将军,李峙把她放在手心捧着都来不及,是断不可能休了她的。

李峙看着他母妃那绮丽依然的脸,回味她那满是凉薄的话,心里突然感觉冷冷的。母后难道不也是女人吗?她不是也为这后宫三千佳丽日日垂泪吗?为何又说“实属平常”?

可笑的是,直到郑贵妃死,他才知道,他母妃是这个红墙高锁的深宫里,唯一不爱他父皇的人。

“母后言重了,八字还未得一撇呢,沈漪哪里同我说过什么。”

“你且宽心,母妃定让你娶到娶的人。”

“谢母妃。”

李峙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却想了很多。他很清楚,他母妃是个为达目不择手段的人。这次,不知道又会对沈漪或者说是沈家做些什么了。

他是想娶沈漪,想要沈家那万贯家财,想跟李峤争个高低,可他也不想伤害沈漪。他宁愿她一直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江南闺秀,不要卷入这朝堂纷争中来。可他也清楚,庙堂之高,她沈漪必然要入。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她既然背负了那凤凰命格,那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作者有话要说:周四未更的,会在周六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