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真是一路小跑回的屋,她被沈兰亭揶揄得脸都开始烫起来了。饶是年纪大了,面对叫人害臊的事,还是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
“媳妇儿你回来啦,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了呢?”此刻高集已经睡在床上好久了,只是还没睡着,翘着二两腿在等冬暖。
高集总是喜欢这么“媳妇儿媳妇儿”地叫她,有时候有外人在场他也这样,她说了他也不听。也毋怪沈兰亭老是要打趣她了,实在是她家高集太“嚣张”了,在主子面前都从来不知道收殓。
“没干什么,跟夫人去看了小少爷,说了会儿话。”冬暖边说边梳洗着,“话说你怎么最近都这么早回来,你们出海的商队最近不忙吗?”
“最近浪大,夫人已经吩咐我们收工了,主上倒是日日带我去钱庄。唉,可惜我终究是个武夫,没媳妇儿你会打算盘,在钱庄里作用也不大。”
听到高集夸自己,冬暖笑着,“那你的意思是你很闲咯?那刚好,酒坊的酒酒姐最近好像要生了,你去酒坊帮忙吧?”
“酒酒又要生了,怎么这么快,她都已经第三胎了啊!”高集惊讶到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不行啊,酒酒都三胎了,他可不能才只有一个儿子。
他想着想着,就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怎么下来了?”冬暖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不知道高集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边,还从背后环抱住了自己,差点儿反射性地要去打高集的手。
“媳妇儿,你看酒酒都生第三胎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要个女儿,儿女双全啊?”
冬暖放下手中的梳子,握住了身后人的手。要个女儿,她又何尝不想呢?可生了儿子之后,大夫说她身体虚弱,很可能不会再有孩子。果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儿子都十几岁了,她也一直没怀上。
大夫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
她深知命里有时终须有,不能强求,早就对这事儿认命了,可她又不忍心让高集失望,每次都应承了他,这次也没例外:“那我们再试试吧,你轻点儿啊……”
“好嘞,媳妇儿!”
说完高集就将春暖打横抱了起来,往帐内而去。
这边儿红鸾罗帐软玉生香,那边儿沈兰亭看得冬暖走了,转身进了卧房,敛了笑意,方才那阵哀愁却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见沈兰亭终于舍得进来了,李勖赶紧迎了上去,拉了她坐在榻边。
“我的夫人呐,你怎么一见我就愁起来了?刚才不还和冬暖笑得很开心吗?”他捂着她方才因吹了风冰凉的肩膀,似委屈似抱怨地柔声问道。
沈兰亭抬眼,看着李勖下颌上密密浅浅的胡须,忍不住叹了口气。跟她一起远离朝堂、隐于市野,这柴米油盐的生活,终究让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变成了眼前这样一个满脸胡茬的凡夫俗子。
“你又在瞎说了,我怎么会因为你愁呢?”沈兰亭笑意温婉,摇了摇头,可心里有事情,她还是想同李勖说一说的。
“那你愁什么?”恰逢此时李勖也问了起来。
“你也知道,前阵子皇后娘娘和郑贵妃都派人来给阿漪说亲了,哥哥嫂子不敢轻易做主,说是让我决定。唉,阿漪在皇后娘娘她们看来,当然是块香饽饽,可我不想,不想她卷入朝堂,成为任何人争权夺位的筹码。但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绝两位娘娘。”
沈兰亭与李峤的母亲林皇后本来也算闺中密友,可后来因着一些事情,终究是疏远了。她心里很明白,皇后为儿子求娶沈漪,一是想以此牵制沈家,二是看中了沈家富甲天下的财力。
她抬首看着黑夜中枕边人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心底开始一口又一口地叹气。
林皇后,她到底还是不信,她和他真的无意于这天下、这江山。
“别老是叹气啊,这事儿,还要看阿漪的意思。你也希望她幸福不是?我看阿漪她心里,怕是已经有了选择。”
“你怎么知道?”
“阿漪刚才跟阿嵘讲故事,我听她提到了了‘展椒’这个名字好多遍,想必,是心上人吧。”
“哦?这你都知道了,那我改日好好问问。只是,你什么时候也会听墙角了?”沈兰亭笑着,掐了一把李勖腰上的肉。
李勖看她还是以往那般小孩儿心性,笑意陡生,“我跟你学的。”
“跟我?我什么时候这样了?”沈兰亭不服气,表示疑问。
“我每次跟大哥出去谈生意、吃饭,你是不是都在隔壁盯着我?”
猝不及防被揭穿,沈兰亭老脸一红,“我……我只是碰巧路过那儿好吧……”
“是吗?每次都那么碰巧,我一出酒楼就看见你的轿子在外面?嗯?”
“就是碰巧啊!”
看沈兰亭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李勖笑了起来,“那,还有那一次,那个胡人歌姬不懂事儿,硬是要喂我酒喝,你提着剑破门而入,差点儿没把我脖子割了。从那以后,整个绍兴府的人,怕是都知道我‘惧内’了,再没有胡姬敢喂酒给我喝了。”
李峤语似抱怨,笑意越越来越盛,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脸都红到耳根子的沈兰亭。沈兰亭不知道该说什么,“惧内”那回,她心知是自己太夸张了,一不小心就把事儿闹大了,闹得人尽皆知,叫李峤好没面子。
她支支吾吾,却是揪住了他的错点儿:“怎么?听这语气,没有胡姬喂酒喝你还挺遗憾的,嗯?”
“我不遗憾,倒是你,又吃醋了,好大一股子酸味儿。”
“我才没有!”
“还不承认?”李勖神手去捏沈兰亭的腰,两个人笑闹起来。
“好吧好吧,我承认了还不行吗?谁叫大哥每次应酬总要去如意楼,那儿弹琴的胡姬出了名儿的貌美技高,我这不是怕你被别人勾走了吗?”
“都老夫老妻了,别人早就勾不走我了,只有你能。”
李勖说着,伸出手将腰上的柔荑
拉着,勾住自己的脖子。
沈兰亭在李勖怀里,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摸了摸他布满胡茬的下巴。“算你识相,话说得甚合我心,不然看我怎么罚你。”
李勖将人轻轻放在床上,整个人撑在上方,“哦?不知娘子要如何罚我呀?”
沈兰亭抬眼间美眸流转,撩人心怀,抬手勾住李勖脖子将人拉下,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那便罚你……改日也抚琴给我听好了。”
说着沈兰亭推开了李勖,像往常一样抬手压好了两个人的被角,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了。
李勖觉得,沈兰亭这就是故意的。
“娘子,我现在就抚琴给你听啊!”
“什么……”
沈兰亭话音未落,某人已不安分地上了手。饶是这么多年经过了这么多的人和事,他对她,还是柔情不改。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娘子,咱们再给阿嵘添个妹妹吧?”
“唔……好……”
她的声音破碎在让罗帐晃动的熏风之中。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鸳鸯交颈,翡翠合欢。
沈兰亭与李勖结婚数载,还是恩爱非常,同寝同食、同游共事。两人珠联璧合,齐眉举案,实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
好多人至今还忿忿不平,当年怎么就冒出这么一个玉树临风的俏公子,甘愿入赘、还让沈家那女家主丢了魂儿?
后来有人就说了,你要是愿意自己去酒楼跟胡姬喝个酒都有刀架在脖子上?大可去与那玉树临风的俏公子一较高下啊?
李勖后来也从坊间听到了这些没由来的话,他笃定,说这话的人心里头必定是酸的。
外人从来不知道,一生一代一双人在婚姻是个什么意思。而当局者却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沈兰亭曾同他讲说,大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如伴侣离去,必不独活。李峤不知,在它们小小的脑袋里,小小的心中,究竟是怎样孕出这样忠贞的感情的。而观之世人,很多人却还不如大雁,实在让人汗颜。
他想,也许在大雁的世界里,没有诱惑,没有世俗,没有人言可畏,没有门当户对,所有的结合都是自然而然,都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它们的忠贞无需证明,不要仪式,我既然和你比翼齐飞了,那这辈子就自然是你一个了。你若死去了,茫茫云层,万里归路,我一个人怎样走?
正如词里写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知道,沈兰亭心里是羡慕大雁的,他爱她,他也愿意许她一段忠贞不二的感情。所以他才愿意放下一切来这江南找她,幸运的是,她也愿意放下心中的芥蒂跟他重新开始。
过往一笔勾销,朝堂恩怨忘了就好,你才是我最初和最后的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发一点儿上一部的糖吧。沈兰亭和李勖。冬暖和高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