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展椒并没有随大军一起回京,她没有那么听话。她要待在辽阳城,等他回来。
午阳正盛,屋子里熏着佛手柑的香,她在缝衣服,她在等。
她快等不住了。
展椒本是不会女工的,李峤离去的这些日子,她特意去学了学。她略带笨拙地绣着衣服上玄色的花纹,本就偏斜了几针不太好看了,偏生她还心不在焉,针刺破了手指,留下了一道血印子。
她心中微叹,索性就不做了。
展椒知道,只有客桓之弟客恒当上了新的高丽王,辽东这场战争才算真正地结束,辽东才能真正和平。她本以为,就算客桓再难缠,至多半个月李峤也该回来了。没想到的是,眼看她在辽阳城都等了二十几天了,李峤还没有任何消息。
她真的等不住了,她要去找他。
就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初一喘着气,没有通报,急急地奔了进来,到了展椒跟前。
展椒眉稍一喜,问到:“初一,你们回来了,王爷呢?”
初一默不作声,展椒这时才发现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她的心无端一沉,“初一,我问你,李峤在哪里?”
“展大人!”初一一下子跪在地上,“王爷,王爷他……被客桓暗箭中伤,身陷高丽王庭,生死不知。”
展椒没有想到,她等来的,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她不相信。
她枯坐在桌前的矮凳上,桌上的香炉被碰翻,烫到了她的手,烫得她心一酸,眼泪差些要夺眶而出。
“展大人你没事吧?”眼见展椒的手烫红了,初一有些不知所措,默然将香炉捡起,又给展椒倒了一杯茶。
展椒早已无心喝茶,急怒而问:“客恒呢?他们不是相交甚深么?不是有交易么?怎么未得护他周全?”
“客恒亦被其兄囚禁,现在情势未明。”
展椒心里一阵慌乱惶然,却终是咬唇冷静了下来。
“初一,你速去告知张将军和肖将军此事,也好商量对策。事不宜迟,我马上去高丽打探情况,你们尽快与我汇合。”
“是!”初一慨然应声,又见展椒收剑入囊,急道:“展大人切不可贸然行动,若是您有危险,王爷他……”
“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两国交战,豫王被俘,此事万不可声张,以免动摇军心。当务之急是快把王爷救出来,你不用担心,我会带上几个锦衣卫,伺机而动。你速速去找肖、张两位将军,好支援我们。”
“是,展大人!”
初一告退,高大的身姿在门槛处落下拉长的身影。展椒此时心情烦乱,也没有细想为何李峤重伤,初一还能安安全全地回来。
她不知道,其实初一早就在高丽王庭,因护主身亡了。
她揉了揉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来。找了同行来的几个锦衣卫高手,几人扬鞭疾驰向高丽王城方向奔去。
这一路非常颠簸,加之展椒心中思虑深重,可她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流过。
城郊。
眼看高丽王城很快就遥遥在望了,正当展椒停马准备稍作歇息之际,一行了被几个手执利刃的黑衣人拦住了。
展椒头痛欲裂,不知这是拦路抢劫的劫匪,还是来者不善的高丽人。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侧的几个锦衣卫俱已经被来人踢翻下马,动作快得她差点儿没反应过来,看来是一顶一的高手了。
展椒拔剑,呵道:“你们是什么人?”
“展大人休要拔剑,我们只是奉命请姑娘进城与主人一叙。”
展椒心中微惊,来人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我与你们口中的主人认识吗?”展椒冷着脸,话音未落,两方已厮打了起来。
下风落得太快,几乎没过几招,展椒就被擒住了,身边的锦衣卫更是个个都被都抹了脖子。
对方出手太快了。
形势比人强,展椒叹息一声,敛去眸中痛苦,无可奈何地随他们进了城。进城的途中,展椒本想把自己身上的玉佩丢在显眼的地方,想着会有获救的可能。然而那黑衣人目光很犀利,一早便看穿了她的小把戏。她只能无奈地叹气,暗暗祈祷自己能吉人天相,祈祷初一快点儿带着人来救。
展椒没有想到,这一入高丽王城,竟会是一场噩梦的开始。从此咫尺天涯,萧郎是路人。
***
展椒被蒙着眼睛带进了一座宅子,待自黑暗中解脱,窥得天光之时入目草是色泽苍翠的草木,还有淡淡的碧螺春的怡人茶香飘进鼻端。她四处环顾了一番,香榭亭台、小桥流水,这是中原人才欢喜的房屋布局。
押她上山的黑衣人早已悄然退却,展椒往前走了几步,寻了那茶香而去。
小亭内,黑衣公子一手揽住长袖一手沏着茶,动作熟练而优雅。
展椒看着那张透着熟悉的脸,惊讶之余,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着面前人的名字。
“李峙……三皇子?”展椒自知失态,忙下跪行礼,“微臣拜见三皇子!”
“展……姑娘不用惶恐,起来吧。”
李峙的目光温暖极了,还带着笑意,就像冬日的暖阳,融冰碎雪。可展椒只觉得,那笑意背后,是千刀万刃,冰冷而犀利。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
李峤此刻身陷囹圄,展椒绝不相信,这李峙会是好心来救自己的兄弟的。
“不知三皇子找微臣前来,所为何事?”展椒并没有站起来,还是跪着。
“我已经说了,你不用惶恐,我请你来,喝茶而已。”
李峙真是温和到了极点,竟然亲自将展椒扶了起来,又按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展椒惶恐更甚,拿茶杯的手都在颤抖。
她在脑袋里搜索着李峙此人的为人,慌乱中,她竟一点儿也想不起,这位唯一能与李峤分庭抗礼的皇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展姑娘,你可还记得京郊外的庆和镇,有一个叫展老头的老乞丐?”李峙淡笑着问道。
展老头,是抚养展椒长大的老乞丐。
震惊之中,展椒一下子站了起来。方才的热茶浸入喉咙,却叫她的心却凉了半截。
“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李峙吹了吹茶杯上的浮沫,问道。
“死……死在锦衣卫的绣春刀之下。”提及旧事,又勾起展椒心中悲痛。这几日她已经心疲力尽,她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杀他的那个人,当年还只是个锦衣卫千户,他叫,李南松。”
李峙放下茶杯,走近展椒。
“你怎么知道?”展椒心中又是一痛,这也是她一直的怀疑。她一向惧怕李南松,也皆因于此。
可李南松,是李峤的人。
“展姑娘,如果我说,李南松就是我那七弟李峤,就是豫王殿下,你信是不信?”
“什么?”展椒后退一步,撞在了小亭的廊柱上,背后一阵生疼。
万千疑惑涌入她脑海中。
在展椒发现高丽刀竟然在李峤那里的时候,她曾经怀疑过这一点儿,但她相信李峤。可如今李峙这样说,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细细一想,李南松的身形跟李峤的确很像。还有,白马寺那日发生的事……
如果说李南松就是李峤,那那日为何被强吻,为何被李峤知道了女儿身,就说得通了。还有在花月楼,皓月姑娘被杀,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了李南松的身份?
展椒她脑袋里越是清楚这些可能,越是固执地不想相信。
“不,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老乞丐与李峤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杀人?况且,况且,李峤当年应该还是个孩子……”
“孩子?七弟当年十年又四,你以为这个年纪还是个孩子吗?展姑娘,生在皇室,波诡云谲,互相倾轧,谁都不可能,当个单纯的孩子。”
李峤十二岁起,就乔装成李南松,卧底在东厂。这事儿,李峙也是最近才发现。他倒是小瞧了他这七弟,真是个厉害人物。
“就算,就算他不是孩子,那他为什么要杀老乞丐?”
李峙盯了展椒一会儿,笑着问道:“展姑娘,难道七弟现在还没告诉你,你是柳儒意的孙女?他当年杀老乞丐,都是因为要找你啊!”
“什么?不……不可能……”展椒能做的,只剩下了摇头。
“你现在该知道,为什么柳仁要送你那支金钗了吧!你只是七弟的一颗棋子儿子,他要的是那支金钗,他顾忌的,是你的身份……”
“住口!”
展椒心中阵阵疼痛,不忍再听下去。那支金钗上,承着沈兰亭对柳家的承诺,可如今那支金钗……
“展姑娘,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敢相信,走,我带你去找我那七弟……见他最后一面。”
“我……”
展椒大惊,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不知何时站出来的李峙的手下制住,点了哑穴。
她有口不能言。
李峙口中那些所谓真相所谓事实对她带来的冲击太大了,她不敢相信她的身份,更不敢相信,往日李峤对她的好、对她的爱,都是因为,她是柳氏孤女。
或许,他根本不爱她。
如果真如李峙所说,李峤就是李南松,那么那支金钗,现在肯定就在李峤手上了。
难道这些日子,都是假的吗?
可他明明已经得到了金钗了,有威胁沈兰亭的筹码了。为何还与自己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