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攻守之争

是展椒!

李峤看清掉下来那人的身影时,心里不由得一紧。他慌忙伸手想去接,可眼看已经来不及了。同一时间,刚从城外回来的大将军郑钧看到城楼上有人坠落,用力一夹马肚,从马背上飞跃而出,伸长了手,一把接住了展椒。

但是,郑钧毕竟也还是晚了一步,他扑过去正好抱住了展椒,两人一起重重跌落在了地上,连续几个翻滚,滚了半天才止住。

展椒气喘吁吁的,惊魂未定,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面前陌生的脸。

郑钧的脸阳刚味儿十足,一字浓眉整齐锋利,根根眉毛像是刷过黑色的亮漆,眼珠子也是黑亮得惊人,像是剔透的黑琉璃,映着展椒此时呆愣的模样。

“郑……郑将军?”

意识到面前人是年少成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郑钧,展椒赶紧爬了起来,郑钧也很快站起来,拍了拍衣上的灰尘,眼神好似漫不经心地看向展椒。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郑钧的那双眸子实在太过黑亮,透露着无边的睿智,展椒被他看得内心惶恐,赶紧恭敬地俯首行礼道谢。郑钧移开眼,摆了摆手,未作多言,随张定原一行人进了城门。

展椒在外袍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撞进了一双阴云密布的眼里。

她刚才在城楼上砌砖之时,是看李峤要走了,伸长脖子想去看,不想一个没站稳,就掉了下来。

说到底,她掉下来都是因为李峤,此刻他竟然还对自己怒目而视,展椒想着想着,就又有些生气了。她反复捻着自己沾满灰尘的手心,却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过来!”

看着展椒花猫儿似的脸,李峤有几分想笑,却生生忍住了,只是冷冷甩下两个字,转身沿着城楼,拾级而上。朔风时起,吹得他衣袂如练,看得她晃了晃神才起步跟上去。

城楼上,旌旗蔽日。

两人站定,隔了有一丈之远。

风从他们之间灌过,留下呼啸之声。

李峤转身看着展椒,像是思考了很久很久,才掩唇佯咳了一声,温声开口:“展椒,我……”

“豫王殿下,那天在襄水,您不是很威风吗?不是装作不认识小的吗?怎么?这么多天了,才想起我?”展椒不等李峤说什么,就出言打断了他,说话时也不看他,疏离的话语中带着十足的怒气。

李峤看着面前人脸上的一抹灰尘,温言道:“其实,那日在襄水河畔见到你,我很高兴。”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展椒心里像是一下子住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多日以来的阴霾与猜疑一下被清扫,连脸上的灰尘都明亮起来。她强忍着笑意,转过身去看他。

其实她听清楚了。

“我说,久别重逢,我很高兴。”

他走近她,脸上绽开笑容,好像有些什么东西,他已经想开了。方才她从城楼上掉下来的那一刻,他害怕得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他知道,他已经被她吃定了。

无论她是不是一个大骗子。

“哼,那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展椒嗔怪。

“我只是……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所以,没来找你。”

“那你现在想好了要跟我说什么了?”

“我……就是,刚才说的话。”李峤低头,脸上泛起霞色。

“什么话?”

“见到你,我很高兴。”

展椒看着李峤那张她朝思暮想的脸,眼里盈满笑意,但她心里还想着白马寺那天的事,于是又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李峤自然知道展椒在问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真的?”展椒质疑,她分明记得,他那天生了好大的气。

“白马寺那日,是我气过头了,不该那样说你,我错了。”

展椒从未见过李峤在她面前这样心甘情愿地低声下气,脸上的惊讶多于惊喜。她总觉得,自白马寺一别再见,李峤好像变得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清楚。

“你说你见到我很高兴,是不是就是承认,你也欢喜我?”

话音随风落地,展椒舔了舔嘴唇,她承认自己是胆子大了些,问完这句话脸都烧了起来。

“我……”

李峤开口,还没说什么,突然上来了一个士兵,打断了他:“不好了殿下,肖将军和张将军又吵起来了!您快去看看!”

“怎么回事?”

看李峤眉头紧皱,展椒心知不是小事,只好压下满心希冀,默默退下。

***

正厅外。

远远就听到肖创和张定原的争吵声,两个人都是武将,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听着争吵声,李峤也叹了口气。

眼下,辽平城中他们这十几万大军已经严阵以待了数日。他们完全不知道高丽军会在什么时候前来突袭,也不知道敌人会用什么方式进攻,十分被动。而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修筑防御工事,让辽平城越来越坚固。

可这样坐吃山空,毕竟不是办法。

正是为了此事,肖创和张定原两位将军已经争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一次军事会议都是不欢而散,两人中,肖创主张坚守,认为现在能守住辽平城已经算是不错了。而张定原却认为己方兵力已经远远超过高丽的兵力,所以应该进攻。

李峤自然知道这两种主张都有其道理,但他还有别的打算,所以每每就放人肖、张二位将军争吵,不去管他。

李峤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知道肖、张二位这次依然没有争出个子丑寅卯,然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不一会儿,郑钧进来了,将手中的一份信封递交给了李峤。

“殿下,果然不出你所料,张一凡那厮果然有问题。”

李峤接过信,夸赞道:“不错,郑钧,办事效率很高。”

郑钧抬眼,与李峤交换了一个互相欣赏的眼神,抱拳道:“殿下有命,末将自然是全力而为,不过殿下你还真是未卜先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张一凡有鬼的?”

李峤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看了一遍,微微笑道:“果然如此,这个张一凡胆子还真大……竟然私通降将吕乔。那日,他随张定原进城,我看他有意挑拨肖创和张定原的关系,便知他不是个省油的灯了。”

这个吕乔原为辽阳城守将之一,辽阳一战临阵倒戈投降了高丽,现在是高丽新王客桓的左膀右臂。

总之这个吕乔是个大大的奸细,张一凡与他私通,自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张定原一生忠勇,只是没想到识人不明啊!那殿下,咱们现下怎么办?”

“有了这封信,我就好办法了。”李峤说道,“这封信你是怎么拦截到的,有别人知道吗?”

郑钧笑道:“信为末将心腹所截,不会有别人知道。”

“很好,我马上模仿这封信的笔迹重写一封,你想办法把信送到吕乔那儿……”李峤说着,取出了桌上的文房四宝,“等到吕乔回信的时候,你再把回信交给我。”

“是,殿下!”

李峤写了什么,郑钧没有刻意去看,他知道,他面前的这位殿下从来都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从未失手过。年少交心,他助他平步青云,而他,始终对他怀着一百二十分的信任与忠诚。

郑钧离开之后已是深夜,李峤劳累一天,宽衣正准备睡下,忽地从里衣兜口掉出一支金钗出来。

金钗在夜光中发出星星点点的光,就像今日城楼之上,她问他时,溢满希冀的眼睛。

“你说你见到我很高兴,是不是就是承认,你欢喜我?”

是的,他欢喜她,他爱她。

想到自己还没有给她答案,李峤顿时困意全无,于是起身披上衣服出去。

其实李峤对于展椒住在哪个院子早就了如指掌,可刚走到那院子外,就发现一个小个子拿着个包袱鬼鬼祟祟的溜出了院门。

“你这是去哪儿?”展椒只顾着躲后面巡逻的士兵,没提防一下子撞到了李峤身上。

她穿着一身麻布长衫,他隔着薄薄的布料握住她胳膊防止她摔倒,只觉纤细非常,透着清凉。

“这个……那个……”展椒没想到会碰上李峤,一时语无伦次。

她本来是听说后山有条小河,趁着夜黑风高,准备去洗个澡的。大夏天,又是在军营里,她都快臭了。可现在……

“我就是觉得太热了,出来溜达溜达,哈哈……”

展椒说完已经准备往回走了,包袱却被李峤拉住了。

“溜达溜达还带件衣服?”他笑。

看着李峤眸子里亮晶晶的笑意,展椒只觉欲哭无泪,“那个,我本来准备出去洗个澡的,现在我突然又困了,我先回去了。”

她掉头就想跑,却又被他拽着胳膊拉了回来。

“正好,我也热得慌,听说后山有一条小河,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