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楼的案子,疑犯全部抓获,冯天魁夫妇也被绳之以法,算是告一段落了。
展椒也因此难得清闲得一回,被上面派来洛阳暗地调查今年春天赈灾的饷银落实情况。这是个好差事,她顺道还能来看看洛阳的牡丹,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巧的是,她才到洛阳,就有人约她喝茶。约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富贵楼一案阿巧姑娘的父亲,展椒闻名已久的柳仁。听说安葬阿巧之后,柳仁便举家搬到了洛阳。
展椒早就想见一见柳仁了。
这日,她提前到了约定好的茶楼,江南旧雨。
茶楼有两层,不大不小,展椒在一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壶茶。她原以为一两银子一壶已经很贵了,应该十分好喝才对,没想到这一两银子的茶水喝起来像是路边的桑树叶泡的,入口苦涩之极。不过展椒倒也不嫌弃,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一杯一杯喝着。边喝边用手指敲打着桌子,发出愉快的韵律。
她心情好。
上次糊弄了李峤,让他以为他们什么也没发生,李峤居然还真的信了。只要一回想到李峤那个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她正笑着,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眼看着李峤进了茶楼,她赶紧敛去笑意。
“殿下,你怎么也来了洛阳?”
“我有公事在身来了有几日了,听说柳仁找你,我想来看看他找你干什么。”李峤因那些前朝旧事,对柳家人始终持着戒心。
展椒自然也能想明白李峤的想法,她也没有多问。
“我等了很久了,他还没来,你先坐下喝茶吧。”
展椒很是知礼地给李峤倒了杯茶,李峤走了些路也确实有些渴了,拿起茶杯就喝了下去。
果然,才入喉咙,他脸色就变了。
“这是什么茶?”他从没喝过这般低劣的茶叶。
“哈哈……”展椒不回答,只是笑。
这让李峤觉得他被玩儿了。
“小二,上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雨前龙井!”
“好嘞!”
小二麻利地上了茶,展椒眼疾手快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入口香气清高鲜爽,滋味甘甜,茶汤清碧,果然是悦目又动人的好茶。
“多谢殿下请我喝茶,哈哈……”
“……”李峤表示无话可说。
两人聊着天喝着茶,在茶楼里一直坐到晌午柳仁都还没来。面前好几盘糕点都被展椒吃完了,可她还是饿,于是提议先去附近的酒楼里吃一顿填饱肚子。李峤看外面不知何时日已三竿,也觉得有几分饿意了,便答应了。
没想到没找到酒楼,两个人倒是越走越偏了。不知何时走进了一个胡同,刚想拐出去便听见前方一阵骚乱。胡同里的居民聚集在一处民宅前,低声言语嘀嘀咕咕。
“秦家可真惨啊,一家老小全被灭门。”
“可不是么,还好他们家的孩子前两天一直住在学堂,不然可就真的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了。”
“唉,可怜啊,秦生还是个孩子,留下他一个人怎么办……”
听得群人议论,展李二人对视一眼,决定上去问个究竟。
“报官了吗?”展椒问道。
围观群众中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答道:“报了,可报了没用。”
“报官怎么没用呢?”李峤追问。
先生叹了口气,低声解释,“二位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有个恶霸,叫萧冲。几年前他们家考中了一个探花,那位探花郎很会做人,获得了圣上重用,萧冲也就跟着鸡犬升天,靠买官到了我们这里当起县令。这个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昨天晚上还鬼鬼祟祟在秦家门口转悠呢!我怀疑这秦家灭门就是他做出来的。”
“小声点!”一旁卖肉的屠夫用胳膊捅了捅先生,“虽然萧冲无恶不作,可秦家灭门也不一定是他做的,他好歹是个县官儿,杀了那么多人还怎么做官?我可是看看,前几天秦账房来找我隔壁家儿的胡糊涂要账,结果还被胡糊涂轰了出来。胡糊涂人没脑子还好赌,听说借了秦账房不少银子,都扔进了赌场,他都不可能连本带利还回来……你说,会不会是这胡糊涂发现自己还不起债一不做二不休把秦家给咔擦了?”说着还在自己的脖子边做了个挥刀的动作。
“是啊是啊!”围观的有人应和。
“那胡糊涂人不糊涂?”展椒觉得胡糊涂这个名字确实有趣儿,忍不住问道。
却不想这一问,被警觉的村民打断了,“你一个外乡人问东问西做什么?”
“我们是锦衣卫。”展椒答道。
“锦衣卫?”
群人惊异,纷纷打量着他们两个,议论起来。
议论声越来越大,人群渐渐被人从里面拨开,露出了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孩子。孩子红着眼眶,像是刚刚才大哭一场。几番打量下来,想必这就是秦家灭门惨案里唯一的幸存者,秦生。
“二位大人随我进来吧。”说着便带展李二人步入秦宅,在人群的议论声中重新阖上了家宅大门。
秦生自然是希望有人能为他做主,在他印象里,很多大官都害怕锦衣卫。他坚信面前这两个人能给他一个公道,于是讲家里情况一一道来。
他的父亲是镇上酒家的账房先生,母亲原本是河里的采珠女,后来嫁给了秦账房后就在家相夫教子。秦家除了秦生父母之外,秦家还有他的爷爷、二叔和妹妹。二叔早年是街上的混混,在外结仇不少。妹妹刚刚三岁,还是个小娃儿,转眼间也被歹徒残忍杀害。
秦生于三日前住在学堂,今日回家拿课本,这才发现秦家满门被人灭口。可歹徒究竟是在秦生离开的这三天中的哪一天行凶的,秦生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他临走之前是爷爷亲手嘱咐他带齐笔墨纸砚,是母亲给他做好糕点,是父亲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在学堂好好学习,是牙牙学语的妹妹奶声奶气叫着哥哥。就连他那个不学无术的二叔,也偷偷给他塞了几钱银子做零花钱。
不过短短三天,都没了,全都没了。
“案发现场有人动过吗?”展椒在房内踱步,突然问道。
“我回来时,就是这样了,我没有动过,等着官府来查。”秦生还只是个孩子,他自然也不知道。
展椒环顾了室内一圈,查探了实体,又往院子里转了一圈。
秦家的宅子不大,标准的小四合院。
秦账房死在正堂,衣服上全是血。他的二弟死在从正堂到厢房的路上,身上有多处刀伤,流血而死。秦老先生和秦生的妹妹分别死在自己的房间,与秦家老二一样,都是死于刀伤。如果说这四位的尸体有一个共同点的话,那就是尸体身边全都有血迹。
秦夫人则完全不同,她是上吊死的。至少展椒看到尸体的时候,秦夫人悬挂在正堂的横梁上,就在秦账房的尸体旁边。
展椒上手查看了秦夫人脖子上的勒痕,又看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初步断定她是悬梁自尽。
展椒蹲在秦账房的尸体面前,盯着死者脖子上的那片青紫痕迹陷入沉思。秦账房脖颈发绀,应是被人掐死的无误。被掐的地点在正堂,正堂桌上还有两杯倒好的茶,可能是案发当天死者接待客人时,与客人发生口角被客人一怒之下掐死。
发生口角这一点,小径上秦家老二的尸体也可以作为佐证。秦家老二的案发现场存在激烈的打斗痕迹,酒瓶散碎一地,花坛边也存有血迹。秦家老二是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可见在打斗的过程中,凶手并不占有多少优势。如果不是凶手携带着刀作为凶器让秦家老二遍体鳞伤,或许秦家并不会遭到灭门惨案的厄运。
“秦老先生和孙女的尸体都在床上被发现,所以我推测案发当时是在夜晚。老弱妇孺皆已入睡,所以被凶手在睡梦中残忍杀害。”展椒说着他的推测。
一旁的李峤翻了翻秦账房胸口的衣服,问道,“可秦账房明明是被人掐死的,为什么身上也有刀伤?难道他也是被捅死的?”
展椒上前查看,也觉疑惑,刀伤很有可能是死者死后凶手留下的,目的并非为了夺人性命而只是单纯的泄愤。看来这个凶手同秦账房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她问向秦生,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平日里同谁结怨。秦生摇头,自己的父亲是镇子上出名的好脾气,就算有时候同邻居街坊有些不愉快,也不至于是这种犯得着杀人的血海深仇。
“不是血海深仇也有可能杀人。”这时,展椒及时纠正了秦生的这个错误观点,“有些人本就脾气暴躁,倘若再同你父亲存有矛盾,那便可能冲动之下杀了人,只不过……”
她打量着悬梁自缢的秦夫人的尸体,脑中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
而此时,李峤也正看着秦夫人的尸首。两人对视,而后会心一笑,看来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这说明这个案子并不困难,连李峤这个门外汉都隐隐约约找到些真相了。
李峤可能是被展椒鼓舞了,头一次大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看秦账房身上的伤口,我觉得凶器应该是匕首一类的物品。可是在房间里找不到任何疑似凶器的物体,有可能凶手行凶完毕后带走了凶器,或者说,凶手把凶器扔到了哪里……”
展椒认真听李峤讲着,觉得他在破案一事上,越来越上道了,甚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