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峰叹道:“一来他们太过热情,倒是叫在下不敢登门。二来,小兄弟这个位置,是这座酒楼中最佳的观赏位置,只有在这里,才能看清酒楼内外所有人的出入。”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满酒楼的人他都不敢深信,但眼前这人,他虽初见却是愿意相信的。
唐一菲:“你找那青衫书生有何事?”
元峰:“一些私事,倒是不好告诉小兄弟了。”
唐一菲:“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你别想甩开我行事。”
元峰有些为难,但还是道:“并非某不愿,实是这件事干系巨大,就怕将阁下也牵扯进去。”
唐一菲轻笑:“这世上,还没有我唐四怕的人和事呢。”
她在桌上留下两定银子,知会了小二哥一声,人已跳窗而去。那叫元峰的大汉不用招呼,直接跟了上去。
元峰轻功极佳,两人很快就在城外追上了青衫书生。
青衫书生一见元峰就是大吃一惊,他闭目叹道:“罢了,要杀要剐,都随你吧。”
元峰:“甘清,你当知我。我并非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
甘清睁开眼看向元峰:“当真?”
元峰:“自然当真,你我父辈在雁门共事多年。我们之间不说有多熟悉,可你又岂会不知我的为人。我怎会因你将……此事上报朝廷,就来报复你。”
甘清:“那你此时拦住我的去路,是为何?”
元峰:“我只想问问,你向朝廷举报之事,可为真?”
甘清:“自然为真。若有一言为假,愿入地府去见先父先兄。”
元峰:“我是知道你的为人,才跑来问你。可你一介书生,又无武力在身,你是怎么知道那件秘事的?”
甘清:“你或许不知,我自小随祖父母生活在江南,虽不通武艺,却最善水性,我不敢说自水中待上一两日不死,但两三个时辰还是可以做到的。”
听得此话,元峰心中已有定论:“你是在元府附近的河渠中,遇到了他们……?”
甘清:“是。你知道了这件事又当如何?”
元峰给甘清让开道路,他面上神色茫然:“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甘清叹道:“如此,你可还要放我走?”
元峰点头。
甘清:“你就不怕,他日得势,我要报父兄冤死之仇。”
元峰双眼无神,眼中的血丝如同困兽。半晌,他才低低道:“若非那人是我的养父,我也想为亲生父母报仇。”
甘清大惊:“你,你不是元明清的亲子?”
八尺大汉在这一刻都像是矮了一截,那种极度的哀悔伤痛在两人间弥漫。
元峰双眼通红,他沉默良久才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才知道他与我亲生父母的死还有些关系。”
甘清是自祖父母故去后,才去了雁门关,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他早已见识过元峰的英雄。在他心中,元峰要比元明清更赤诚更值得人赞一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每每辽军攻城时,他总能在雁门关看到萧峰的身影,他总是身先士卒,尽可能以自己的武力护住身周的兵士。
他不像他那个总喜欢出现在关键时刻,不到危及时决不出手的元明清。
雁门关从守将到士兵,就没有人不喜欢元峰。很多人私下里都说,歹竹出好笋,虚伪小人竟真教出了个真英雄大丈夫。
可元峰竟然不是元明清的儿子,他父母的死还和元明清有关。
那……
不容他再多想,也不容他想办法拉拢元峰,与他一起弄死元明清。元峰已收了脸上凄惶的神色,叹道:“甘兄弟,此一别,天各一方,有缘再会吧。”
甘清:“……”说实话,他不想和元峰道别,他还想拉拢这人,帮他报仇呢。
可想想元峰的品性,让他去杀自己的养父,不太可能。除非元明清还做过比‘与他父母之死有关’更令人发指的事情。或者,他直接就是他的杀父仇人。
甘清:“元……峰大哥,我还是叫你峰大哥吧。”
元峰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称呼。
甘清:“峰大哥,你可知元盟主府中泄密的那位夫人,她本就是辽人。”
元峰沉默了,养父极爱美色,元府最初的五进大宅早已装不下那些风格各异的美人。他也从未关心过养父府中又进了什么美人。
甘清:“那府中上还有契丹人,百夷人,白苗人,西夏人。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元峰苦笑:“我纵然知道,又能如何。”
甘清不甘道:“若朝中有门路,我自会将这些隐患上报朝廷,就算一时不能报得大仇,也该让朝廷,让雁门关将士多防着他一些。”
元峰笑容更显苦涩,他最终叹道:“你是不是恨极了辽人。”
甘清不解元峰为何有此问。他说:“恨,但这恨,与对元明清的恨却是不同。”
听他的意思,他更恨元明清。元峰不解,这是为何,雁门关的百姓和兵士,最恨的不都是辽人么。
甘清:“宋辽之争,由来已久,此为国战,各为其主,不能论对错。我父兄杀辽兵是为守国,辽兵杀宋兵亦是奉军令。”
元峰叹道:“甘兄弟,还是你想的明白。可恨元,可恨我白活了三十年。”
甘清:“这是怎么说的?”
元峰却再不肯说了。
待两人相互告别,就要转身向相反的方向离去时。唐一菲才幽幽开口:“你俩打得好哑谜,这就准备走了么。”
甘清大惊,他自始至终,都没看到唐一菲,也没感知到附近还有其他人。
元峰也是一惊,只因这件事与他来说太过重要,他竟忘记引自己前来的唐四了。如果唐四是普通人,就算他因其他事情暂时顾不上他,他身体的警觉也会做出正常的反应,能感知到四周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可这位叫唐四的小兄弟实在太善于隐藏,他真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呢。
这就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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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赵煦自从得了‘宋史’,已经好些天未能睡好觉了。到今天,他终于加班加点把自哲宗赵煦之后的‘历史’看完,再对比自身情况,他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书中的内容是真的。或许,这就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宋史。
不,如果没有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示警,又为自己托梦送书,又为自己谋得仙人相助,只怕这个世界的大宋,还比不上史书上的记载呢。
最让他郁闷的是,哲宗自从那日后再未入梦,仙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现在很想着手整治吏治,裁撤冗官,改革军事,均田、税收。可是,无论哪一样,只要他敢动,就会受到朝臣强烈的反弹。毕竟,无论动哪一样,都是在动他们的既得利益。
赵煦心中骂娘,这皇帝当的憋屈,刚接手政务才多久,朝中没几人倾向于他的施政方针。他也刚将司马光、苏轼、苏辙等旧党一系贬谪。起用章惇、曾布等人,打算重新恢复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法、免役法、青苗法。
可看史书所记载,他起用新党,免役法、青苗法在实施过程中出现了许多弊端。
王安石的变法也在执行者手中,将好经给念歪了。
就算将此三法彻底执行,不出现各种弊端与偏差,大宋最终是否能摆脱既定的命运,还不好说。
更不谈他看了宋史,自然想要做的更多一些,活得更久一些。
他将一摞宋史抱在怀里揉搓,史书中所记载,他也就几年的寿命了,他死之后,竟有人怀疑他的死因是女色,好女色的他还没儿子。
端王赵佶上位,将朝堂弄的乌烟瘴气,还被金人掳去两代帝王及赵氏宗亲,北宋灭亡。到了南宋,赵构那句‘最爱元祐’,更恨得他想直接锤死这个还未投胎的侄子。再及看到他的永泰陵被毁,尸骨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赵煦心中的怒火燃到了极致,却又无处发泄。
他之一生,也只有收取青唐、平夏城之战,令他这位帝王的履历显得好看上那么几分了。
想到这种种问题,他气得以手锤史书。
锤着锤着,他忽觉手感不对,再低头一看,那一摞宋史竟然变成了一个软软嫩嫩毛茸茸的大黄鸭。
赵煦:……
他与大黄鸭对视良久,那大黄鸭‘噶’的一声,嘴一张给他吐出来一张纸条、一块玉牌、一把折扇。
纸条上说‘折扇为仙人昔日所做,可作为信物直接承与仙人,就说是她昔日好友拜托她相助大宋。按住那玉牌上的凸起,可以与唐仙人通话。’
反面只有几个字‘唐仙人好美食。’
赵煦先是大喜,可想想神仙就算有翻江倒海之能,但在朝政上能帮他做些什么呢?就算神仙出手把辽和西夏震慑住,使他们不敢向宋用兵。
那大宋还是弱宋,没人从外部来打,日后,但有天灾,朝廷一个应对不好,自也会有吃不饱穿不暖的流民揭竿而起。
不过,这么厉害的仙人,怎么也能帮他延寿保命吧。
赵煦将东西收好,想着先静下心来,理好如何改变大宋的现状,再联系唐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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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元府
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三十年坚守雁门的元明清,却并不在代州。
听了甘清、元峰两人的故事,特来代州元府查看的唐一菲扑了个空。
她隐身在元府,只看那鲜花满园的大花园中,大大小小十余位美人,比花儿还要娇艳美丽,正在园中争妍斗奇。
不过盏茶时间,几位美人从彼此飞眼刀,大小声争吵,变成了各逞武艺,混战起来。刀、剑、鞭子、绣箭、暗器、迷烟纷纷上场。
虽然在高手看来,她们的武艺稍嫌花拳绣腿,但看她们彼此攻击的都是对方要害,就知她们并非是闹着玩,这是真要让对方好看,甚至恨不得毁了对方的容貌。
唐一菲忍不住问非要跟过来的两人:“这,也是元府的小场面?”
甘清冷笑:“没那能耐,还想享齐人之福,活该。”
元峰就有些尴尬了,他说:“我虽由义父养大,但七岁后就离府另居了。咳,七岁之前,这几位夫人还未入府。我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此时,三人隐身的房顶,忽然蹿上来一位青衣清婉的美人,她腕上袖箭对准另一位秀美女子,喝道:“灵儿住手。娘,你还不跟女儿走么,咱们母女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女儿……。”
那姑娘的母亲一身黑衣,容貌清秀绝伦,只是眉宇间有些忧愁:“你爹他不会……”
青衣美人怒道:“呸,别装聋作哑了,你们又不是没见过那位小李美人。”
她又看向另一对姐妹花和其他几个女子,冷冷道:“我要带我娘走,你们总不会再拦着我们了吧?”
其他女子均是不答,只那对姐妹花中那当姐姐的叹了口气,小一点的女子朝天翻了个白眼:“可别只说不做,又让我们白高兴一场。”
她姐姐拉了她一把:“阿紫,别闹,她怎么说也是你姐姐。”
那叫阿紫的冷哼:“我姐姐好多着呢,只这元府里,就有一、二、三、四个呢。最好姐姐们都走了,咱们也能住得宽敞点。”
一人从阴暗处走了出来,冷笑道:“要走的就快些走,谁知道咱们的盟主大人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奴家可不保证那送上门来的贱人,能钩住他几日呢。”
见其他人再没动手的意思,那蹿上房顶的女子跳下去一把拉住她娘,就要翻墙走人。
黑衣女子:“婉儿,这,咱们的东西。”这些年过得再怎么不如意,临到走时,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娘放心,那些东西女儿早就送走了。”
话未落,那叫婉儿的姑娘,已经半拖半拽的带着她娘翻墙走人了。
年龄最小,有些古灵精怪,叫阿紫的小姑娘冷哼:“这大宅子里,竟然还真有有骨气的人呢。就不知阿朱阿紫的老娘舍不舍得,不再做这金屋藏娇里的玉美人。”
她姐姐叹道:“阿紫,你别乱说。”
阿紫冷哼:“我哪里乱说了,当我愿意待在这座大宅里么。”她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大娘、二娘、三娘……十三娘,前年折了一个,正好合了他的意,凑够十二金钗了呢。四个姐姐,四个妹妹,凑一块够两桌麻将,还多一个我。就是兄弟们……”
阿朱忙打断她的话,叹了口气:“娘,咱们也走吧。爹今年又得了两个美人,这宅子眼看又要住不下了。就这还有自称女侠的美人,想挤进来呢。”
那位美人娘亲温柔婉约,像是个水做的女子,她柔柔叹道:“可咱们以后……”她自小没主意,自跟了武林盟主原明清,更是以夫为天,就窝在这宅子里,除了上街买些衣服配饰,竟再没出过代州城。
阿朱:“娘,阿朱与妹妹别的不敢说,至少能让您衣食无忧。”她早早就攒下了梯己银子,又将妹妹和娘亲的收藏偷偷换成了银票。
那从阴暗处走出来的女人,嘲讽道:“星竹妹妹要是舍不得,就放两个孩子走吧。咱们那位爷可是个荤素不忌的。哼,你知道的。我家那是个儿子不怕什么,你们这一水的黄花闺女,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我看难啊!你们最好离了这宅子,有多远走多远,以后易名改姓,再别说自己是元盟主家的闺女才好呢。”
她话说的很难听,却也很管用。
本来还在园子里看风向的美人,朝那生了儿子,颇为自傲的女人翻了个白眼,各回各院,很快就有人收拾好包袱翻墙走人。
三人就在房顶上看着,一队、二队、……九队母女。呃,感情生了闺女的都走了。
看她们的方向都不同,竟没有一队愿意结伴同行的,这还真是应了那句各奔东西。
只是她们这是为什么呢?
知道元明清通辽,怕受到迁累?
也不像啊,毕竟在那些女人走后,留下的那女子先是大笑、狂笑,最后笑的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盟主大人,妾就等着你回来,妾就想看看你那精彩的表情呢。”
“真以为所有人都爱你,只爱你一个人,永远不会伤心,不会变心。哈哈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低到她自己都要听不清了:“妾只不过天天在她们面前,说你待女儿有多好,待儿子有多苛刻。又悄悄透露消息给她们,盟主大人新收的宠儿恰是二十年前那贱人李奴儿的亲女,看那容貌,怎么与盟主大人还有三分仿佛呢。她们起初不信,等见了人……。哼,自然也就信了。今个,妾告诉她们,夫君看嫣儿、婉儿、灵儿、朱儿的目光有些露骨,看把她们给吓的。嘻嘻。都走了呢。”
“哼,这元府,只能是我儿的,只能是我儿的。谁也别想分了去。”
唐一菲叹了口气。
元峰默默转过头去,不让两人看清他的面色。
甘清颇为不解:“她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离开元府,刚刚那位康夫人,她说了些什么?”
唐一菲:“你认识她?”
甘清:“在这代州府,谁不知道元府十三、十二位大夫人,只有这位康夫人生了个儿子,今年也成年了。”
唐一菲惊道:“十二位大夫人?那还有小夫人?”
甘清点头:“这是自然。”
唐一菲:“那这元府,可要比皇帝的后宫还热闹了。”
元峰面色有些不好,但他还真不好在这方面,替养父维护他的名声。再说养父这般行事,可没有半丝要遮拦的意思。他恨不能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府中十二金钗个个美若天仙呢。
元清:“你快说呀,康夫人刚刚说了什么?原明清他去了哪里。”
唐一菲:“原明清去了哪里,她没说。她只是设法让那些个夫人带着孩子离开这座元府,再不敢回来与她争家产了。”
元峰的面色更难看了,他武功高强,内息悠长,康夫人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落入到他的耳中。
这位康夫人还真够龌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