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看着眼前女子眼眸中的坚定,只觉得胸口梗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嘶哑着声音道:“不,我依然反对您的参与。我现在死遁回到联盟,不再以塞缪尔的身份存在,帝国就不会怀疑到您头上。以我的本事,照样能带领联盟主力转移根据点,度过这次危机。
“没了我,您仍是帝国高高在上的伯爵。如果取得胜利,我就会来帝星接您。我向您保证,那时的我会成长得足够强大,我可以保护您。
“如果……如果最后联盟失败了,您也不必怀念我,依然要幸福康乐地过这一生……”
唐沅越听脸色越难看,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保护我?呵。”
她从未真正对他生过气,此时却冷着一张脸,看似平静的目光里隐藏怒火。
她冷声质问他:“塞缪尔,你知道你这一番话,是将多少人的性命置于不顾吗?且不说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揪出内奸、转移根据点,单说死遁一事,你一旦脱离了现在的身份,在联盟里的人看来,你就只是斯蒂金和西尔维娅的孩子而已。他们或许会善待你,可他们凭什么听你指挥、对你服气呢?
“好,就算你成功转移了联盟的大本营,可剩下那些没被转移的人呢?在帝国的铁蹄下,他们会遭遇怎样的命运,你不清楚吗?现在明明有更稳妥的办法,你却要放弃,你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吗?是你那些同胞战友的命!
“如果真按照你说的那样做,你以为你对得起谁?你的同胞因为你的决定失去生命,而背负这些血债的不仅是你,还有我,我踩着这么多人的命得来的所谓幸福,真的能幸福吗?
“你的余生几十年,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会梦到他们的冤魂,遭受良心的谴责吗?”
唐沅目光含火,一声声的拷问简直是在往塞缪尔心窝上戳,他的脸色也随之一点点苍白下来。
唐沅扭过头不再看他。她眸光注视着不远处那一片闪烁如星光的萤火虫,缓了语气道:“塞缪尔,你要知道,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谁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也没有谁必须为另一个人负责一辈子。”
就算我们相依为命了八年,也不会是例外。
塞缪尔沉默地看着她。八年了,他从当初稚嫩的少年长成现在的模样,眼前这个人的样貌脾性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看到她微翘的长长睫羽,以及散落在浅茶色眼眸里的点点荧光。
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母亲曾教导他说,人这一生要面临很多很多的选择,处在每一个左右为难的分岔口时,没有人知道走哪条路更好,也就无所谓有标准答案。但无论走哪条路,都不要违背两样东西。
一是责任,二是本心。
那时小小的他问母亲,如果责任和本心冲突了呢。母亲就摸着他的头回答,那就要问你自己,哪一个更加重要了。
年幼的塞缪尔将母亲的话谨记在心里。
所以在后来,他的父母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抛下他这个唯一的儿子,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时候,他是能够理解他们的。无非是对他们而言,责任更加重要而已。
可眼前这人,是他的姐姐,他的救赎,是他从十四岁起就发誓要守护的存在。
既是他的责任,又是他的本心。
但她却告诉他,他的决定是错的,逼着他去做出另一个选择。一个会失去她的选择。
一想到那个没有她的未来,他就恐慌不已。像一条被搁置在浅滩的鱼,望着近在咫尺的大海却没法回去。只能慢慢干涸、窒息,然后死去。
他慢慢蹲下身,无力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要逼我啊……”
唐沅听到他的话,很想告诉他每一个身处高位的人都必须学会精准地权衡利弊。牺牲一个不那么关键的人,能换来福泽千万人的机会,这很划算。
可她一转头就看到自己养了八年的孩子瘫坐在地上,打理得宜的发型被抓得乱糟糟的,昂贵的礼服也被揉的皱皱巴巴。
那孩子呆呆地看着前方,目光没有焦距,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仓惶。
唐沅一颗冷硬的心脏蓦地就有些疼。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目光里是无限的温柔包容。
良久,她上身前倾,轻轻抱住了他,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纤弱的手一下下抚过他的脊背,给予他安慰与力量。
塞缪尔感受着她的拥抱,湛蓝色的眼眸蓦地就浮现起了委屈。他突然很想像年少时那样,抱着她撒撒娇,求她不要逼自己,求她不要离开他。
然后他听到了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温柔的声音。
“塞缪尔,我没有在逼你,也没有让你在我和你的同胞间做选择。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相信我,相信我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我能帮你,我不会死,你也不会失去我。你放心,等围剿结束,你回到联盟的时候,我会陪在你身边,我发誓。”
……
塞缪尔最终还是没再提起他死遁回联盟、让唐沅在帝国等他的话。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就匆匆回了军部,似乎是默认了唐沅的计划。也不知道是唐沅最后安抚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明白她压根不会听他的后选择的妥协。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有1088这个外挂在,无论是拦截信号还是传递情报都十分容易。很快就查出了那个内奸的身份。
阿诺德,男,联盟现任最高领导人拜德温的秘书,一年前彻底背叛联盟。
从他们的对话中,唐沅还了解到,帝国这次围剿从去年中就已经提上议程,只是阿诺德向军方保证会尽快拿到联盟几个关键据点的内防分布,军方才把围剿推迟到了现在。
一个多月前,大部分内防分布已由军方接收,军方这才开始大规模地筹备战斗。
内防分布是一个基地的重中之重。每一处都是当初的设计者绞尽脑汁布置出来的,过程之繁琐,工程之浩大,令人咋舌。即使现在知道了内奸存在,联盟那边也来不及在短短几个月内更改内防。至于转移据点,更是个涉及面极广的工程。因此,对于这次围剿,联盟无论是迎敌,还是逃避,都是不现实的。
唐沅决定避实就虚,学那诸葛孔明,给军方唱一出翻版空城计。
“你的意思是,着重更改某几个据点的内防分布,让军方的人直接怀疑上阿诺德?”
塞缪尔蹙着眉,盯着唐沅递给他的阿诺德和军方的情报交流,神色严肃。
唐沅点点头:“是。军方这次派出的统帅不出意外的话是毕维斯,这个人我接触过几次,能力超群之余还有些刚愎自用,个性又多疑。以他的谨慎,必然不会全然信任一个叛徒的情报。最大的可能,他会先攻击一些小型据点,以此来判断阿诺德情报的准确性。”
塞缪尔指尖微动,若有所思:“所以我们可以更改这些小型据点的内防,让毕维斯误以为阿诺德在谎传情报,从而不再信任他?”
“对,这些小型据点的内防改起来不难。我可以拿到帝星几个附属星的内防分布,有了模板,这项工程并不费力。”
“可是联盟的小型据点数量多且分布散,我们怎么确定毕维斯会先进攻哪个呢?”塞缪尔皱着眉指出问题的关键,却意外地没有得到第一时间的解答。他抬眸看向唐沅,却看到眼前人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灵光在他愣怔的一瞬间乍现,下一秒,两只截然不同的手一起指向面前光幕上的某一处。
“这里。”两人异口同声,随即相视一笑。
那片区域被一点点放大,五个红星在光幕上出现,那正是联盟的五个据点所在。
那是联盟大本营所在的普克星系和帝星所在的麦伦星系的交界处。相比其它据点,那里距离帝星最近,很适合作为首战战场。
当然,塞缪尔和唐沅笃定毕维斯会选择这里的原因却不止如此。相比距离,这片区域还有个帝国军方看重的、其它据点所没有的优势——
它的中心是一颗体积巨大的恒星,而联盟的几个据点所在行星和那颗恒星中间,还有一条颇为宽广的小行星带,其中有着数不胜数的矿产资源丰富却生存资源匮乏的荒星。
战争是用人命填出来的,而这样的荒星上最不缺的就是人。在帝国的铁血统治下,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贱民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流放荒星。
这些役民可不配称为帝国皇帝的子民,他们只是帝国的辽阔疆域上一粒再卑微不过的尘泥。
在军方那帮人看来,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这些贱民为帝国而死,那将是他们卑贱的一生中最光辉荣耀的时刻,是他们累世难修的福德。
而唐沅决定让他们为自己的傲慢和残忍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