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一盏茶时间之后,贺云樱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哎。
虽然不知道萧熠在哪里学?来的,但这肩颈按摩的手法?却真的很不错!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按压轻重得宜,很快就让贺云樱的肩颈酸痛缓解了?不少。
眼看萧熠的手又顺着带下来,要为她按摩手腕,贺云樱还是收了?回?去:“腕子就不用了?,我回?去热敷就好。”
萧熠的手不由顿了?顿,眼光含蓄地扫了?一圈:“东家这就要回?去?”
贺云樱白了?他一眼:“以前你的行程,我问过吗?”
“咳咳,关心而?已。”萧熠早已想?到,他这“外室”之路决然不会容易,贺云樱肯定会常常翻起旧事,但当真被她这样反问,还是有些讪讪的。
贺云樱站起身来,抬眼望向他,忽然有些好奇这面?具到底是什么材质,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在他脸颊上戳了?戳,只觉触手柔软弹滑,跟寻常肌肤也很相似。
又捏了?捏。
“嘶——”萧熠轻嘶了?一声,没拨开贺云樱的手,但声音里有点无奈,“会疼的,这面?具薄得很。”
贺云樱不由扑哧一笑:“面?具是薄,可殿下脸皮厚啊。”
萧熠越发无语:“这个……虽然是,但还是疼啊。”
“那好好休息吧。”贺云樱转身往外走,“明天蒋师兄会再送一箱书过来,他帮了?我不少,我要请他出去吃个饭。你就乖乖在家把那些书都?整理登记一下,晚上我回?来查对。”
说着,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又转头?看了?萧熠一眼:“没问题吧,柏相公?”
不管贺云樱是否故意的,想?到她要与蒋际鸿出去,萧熠当然不高兴。
可她这样回?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哪怕是带着些挑衅的意思,依旧娇美如画,且是什么天工妙笔也画不出的神韵。
萧熠微微欠身拱手,半是笑,半是无奈叹气:“全凭东家做主。”
心里自然还有另外一句——去掉柏字才好。
当然,他还是知道此刻还不能说,仍旧保持着温和微笑,送了?贺云樱出门。
等到确定一墙之外传来了?贺云樱与剑兰说话的声音,他才快步到了?院子西北角落的柴房里,打开了?柴房贴墙的铁柜,摸到机关暗扣,左拧右旋之后,柜子内壁打开,他低头?钻了?进去,很快便顺着暗道,到了?另一侧的另一处院落。
院落里林梧与柴兴义正?在说话,一听暗道声响,连忙敛去所有戏谑感叹的神色,恭谨行礼。
“行了?。你们那点腹诽我清楚得很。公文都?送来了?吗?”
萧熠一边说,一边快步进了?这边院中的正?房,房中书案上已经堆叠着整整齐齐的公文,各州各事分匣别类,旁边朱砂墨汁皆已齐备。
“只差西南粮道公文,晚点会到。”林梧恭敬应了?。
“知道了?。”萧熠低头?坐在书案前,开始提笔批阅公文,“叫信使预备,我等下批多少发多少。”
“是。”林梧应了?。
等了?片时,到底心里不确定,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王爷,您真的要晚上留宿在那边院子里?”
萧熠头?也不抬:“嗯。”
“可是,其?实,您过来这边歇着也行,也有人伺候。您真的在那边……”
林梧刚劝了?两?句,便见萧熠头?也不抬地摆了?摆左手。
没奈何,他只好退到门外,向柴兴义摊了?摊手。
柴兴义却是一脸笃定带笑意,虽没出声,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我早就知道!你看你不信,傻了?吧?”
同时悄悄伸手。
林梧又自己?摇了?摇头?,无奈地从袖子中取出赌输的银子塞过去。
不多时,西南粮道的公文也到了?,而?萧熠批复的第一批往江州的公文已经可以发出。
信来信往,笔走龙蛇。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有些黑了?。萧熠的公文已经批完了?,出门折返时又叮嘱了?林梧与柴兴义几句:“——有些太琐碎的让栾敬料理即可,另外若实在有急事,叫高掣直接到正?院来找我,掩了?身份便是。”
言罢便又顺着密道,回?了?原先的院子。
刚刚锁好柜子从柴房出来,便听外头?安叔叫门,萧熠回?手按了?按自己?的面?具边沿,才迎出去开门。
“安——叔。”他哑着嗓子作?揖行礼。
安叔手里提了?个食盒:“这边房子刚置办,灶下东西不齐全,也不知柏相公自己?会不会造饭,小?姐便叫我给你送一份。”
“多,多谢。”萧熠确实有些饿了?,双手接了?过来。
安叔看着他那双手,修长洁白,一看便是没做过粗笨活计的,不由担心地问道:“柏相公,你看着大约也不是个苦出身,打水洗碗,自己?会罢?”
“会。”萧熠点点头?,又笑了?笑。
他这张易容后的面?孔比平日的他自己?要温和不少,此时微笑着,又显出几分温良腼腆,安叔看着竟有些同情:“哎,那就好。若有什么,再过来跟我说。小?姐很大方的,踏踏实实干活,以后日子慢慢会好的。”
萧熠再次欠身点头?,安叔想?着他说话不方便,就也不攀谈了?,直接转身走了?。
萧熠拎着食盒进房,见里头?是一碗葱油拌面?,旁边一荤一素两?样小?菜。以他平素食量,倒也勉强够了?。
简单用了?饭,这位“不像苦出身”的靖川王殿下自己?又去打了?水,洗了?碗,下厨烧热水,盥洗整理,熄灯睡下。
虽然不算太熟练,却也样样皆料理稳当了?。
转日上午,蒋际鸿果然送了?一箱书过来。
贺云樱顺势给他引见了?一下萧熠:“师兄,这是我店里新请的伙计柏衡,帮着抄书和算账。旁的都?做不来,说话也不太利落,以后有书只管送到这边来。”
没想?到蒋际鸿听了?这名字居然一怔:“是表字徽之吗,淮州人氏?”
贺云樱大为意外,一时间都?不知道萧熠是与蒋际鸿串通了?,还是有什么旁的布置,只好含糊应了?:“是。”
只见蒋际鸿主动揖礼,又惊又喜:“柏兄,久仰!”
转头?又跟贺云樱解释:“先前书院里有一位齐先生,现在已经回?去淮阳豫章书院了?。齐先生提过,他多年前在淮州白石书院里见过一位沉默寡言却聪明绝顶的少年,姓柏名衡,彼时刚好右手受伤,但左手书写颜体赵体皆佳。后来齐先生与那位柏小?哥通信多年,还在他元服时赠字徽之。”
贺云樱立刻想?起萧熠提过,他十?三岁时与父亲一同回?过淮州祭祖,当时因为与堂兄萧烈去驯野马而?受伤,他伤了?右手,萧烈磕了?额角,后来被父亲好一顿重罚。
“蒋,蒋,蒋兄,客——客气。”萧熠勉力回?了?一句。
蒋际鸿这才明白贺云樱所说的“说话不利落”是什么意思,当然大为意外,随即也有些不好意思:“咳,久仰柏兄高才,如今——咳,如今能在此相见,也是缘分。对了?,先前听齐先生提过,柏兄年少时便棋艺精湛,小?弟亦好棋道,改日得空可以手谈两?局。”
贺云樱此时便知道蒋际鸿不是跟萧熠串通的了?,主要是很难想?象经过上次天音寺对局,蒋际鸿还想?主动与萧熠对弈。
当然,萧熠倒是乐意的:“好。”
“好了?,咱们先走罢。”不知为什么,贺云樱比萧熠自己?更害怕他这个身份被人发现,本来蒋际鸿也跟萧熠打过不少次交道,这多说难免多纰漏,直接开口岔开,“俞师兄和聂师姐还等着咱们呢。”
蒋际鸿笑道:“难得师妹请客,他们多等一刻也无妨。对了?,柏兄要不要一起去?反正?也是师妹你将来书斋里的干将,也不怕多一双筷子吧?”
这随口一句,萧熠唇角却不由勾了?勾——原来今日贺云樱是与书院许多人一起吃饭,并不是只有蒋际鸿。
“我,我,我——书——整理……”好像说得十?分费力,萧熠索性比划了?一下。
贺云樱心里再度翻白眼,为什么萧熠演的这么像真的!
蒋际鸿当然不会多想?,只觉得柏衡虽有聪明,可惜是个结巴,仕途教书皆不行,那既然在贺云樱铺子里谋了?个生计,初来乍到当然要勤勉些。
“那柏兄忙罢,我们先走了?。”
又是“我们”。
萧熠终究难免心头?生刺,面?上却是微笑的:“好,改,改,改天,棋。”
贺云樱差点不厚道地笑出来,又在蒋际鸿看不见的角度瞪了?萧熠一眼,才与蒋际鸿一同离去,前往百味斋与约定好的书院同窗一起用饭。
这原是约定好的,主要感谢几位师兄师姐在她开书斋的事情上都?榜了?忙,书卷画轴都?帮着搜罗了?一些。另外贺云樱也要在接下来做诗会茶会的事情上请他们再帮忙,所以这顿饭便格外丰盛,也吃得更久。
只是待用饭完毕,贺云樱回?家之前,想?了?想?,还是从百味斋打包了?几份小?菜。
毕竟家中餐饭简单,她虽然对安叔与几个兰都?很好,但平日饭菜还是有些差别。而?安叔给萧熠送过去的,当然是与他们自己?一样,怎么也不会想?到要比着自家小?姐的例子。
这样算一算,萧熠这个“外室”确实是过得有点寒酸。
而?让贺云樱更无语的,则是当她将这些小?菜带给萧熠,他居然很惊喜:“多谢东家。”
贺云樱一时真的是哭笑不得,觉得好像亏待了?萧熠——情深情浅放在一边,她以前在蘅园的锦衣玉食,确实是并不输给王侯内眷,甚至皇宫内院的。
但再想?想?却又委屈——明明是他非要死皮赖脸缠上她,她不得不买了?院子,又管他吃喝,怎么还让她内疚呢!
刚好今日安叔与剑兰铃兰两?个大的都?去了?店里打扫,做开店前的最后预备,自宅里只有甘兰一个小?丫头?看家,萧熠这边院子确定不会有旁人过来,关起门来便将面?具直接摘了?。
贺云樱看着萧熠那张熟悉的俊脸,越发心中愤愤不平:“你这到底是补偿我还是拖累我,差不多胡闹几日赶紧走吧。”
萧熠失笑:“东家,我到这里才两?日,您这就赶我走,那院子就重新卖了?吗?抄书的伙计也要重新招?旁的不念,我昨日才给东家出了?三寺诗会的主意,您这就赶人了??”
说着又去拿起刚刚抄录整齐的书目册子递给贺云樱:“这书目我整理了?大半日,这样勤勉,总有些苦劳罢?”
贺云樱随手翻了?翻,果然整整齐齐,书名,笔者,年份,来历,一一誊写清楚,一笔工整漂亮的小?楷,赏心悦目。
她不由气结:“这个,就,我算十?倍工钱给你,行不行?你也知道辛苦,那就更不应该在这里耽误了?。”
萧熠看着贺云樱的神色,只觉她的眉梢眼角,都?带着轻微的浮躁之意,显然心绪很是浮动。也不知是太不习惯与他重新频频相处,还是当真烦他到了?极点,想?让他赶紧滚蛋。
“云樱。”萧熠心思飞转之间,目光再次掠过桌上那几样他吃惯的小?菜,再次温言让步,“这样罢,你给我三个月,若是三个月后仍旧见我生厌,我便离开,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