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进来要给她阿妈的脸上润色,冯香婷阻止了,她想亲自给她阿妈上妆,她还从没为她阿妈上过妆。
阿妈的身子已经慢慢开始没有了温度,那位入殓师告诉她说要拿块海绵沾些热水松乏下她阿妈已经变得有些僵冷的脸。
她拿起海绵,浸了些热水轻柔的擦拭她阿妈的脸颊,然后就拿起眉笔勾画她阿妈的眉毛。
她阿妈喜欢柳叶眉,可她最不会画的也是柳叶眉,她怕画不好一直询问着身旁的入殓师,她想要为她阿妈画一次最漂亮的妆容。
眉毛勾画完之后,她用手把粉底擦抹在她阿妈的脸上,又拿起粉饼细细扑在阿妈的面容上,她阿妈不喜欢太艳丽的颜色,她就选了个颜色浅淡的口脂涂在她阿妈的唇上。
看着阿妈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就给阿妈的两颊涂抹了些腮红,一切结束以后,冯香婷眷恋的握住她阿妈的手,真好,她阿妈又是鲜活美丽的了。
阿妈你说过要看着香香出嫁的,你说要看着香香的孩儿出世,你说要永远陪着香香,你说香香是个有福气的人,可为什么香香还是失去了你。
阿妈喜静,外面嘈杂的一切香香都不会让你在听,香香要给阿妈一片静土,阿妈安乐,香香一直陪你,阿妈你不孤单,阿妈你有我。
她亲了亲她阿妈,将白布重新盖在阿妈的身上,转身走出去冷漠的跟冯璋说
“我阿妈今晚要火化,你去办手续。”
冯璋想的也是尽早下了葬,让逝者早日安息的意思,没多说什么就去办手续去了。
之后医院的走廊里只剩下潘玉茹母女,她看着这母女俩哭的实在凄凄惨惨,就走到她们身边坐了下去。
潘玉茹看她坐下,看上去倒是真情实意的温柔劝她
“香婷莫要伤心了,以后我会待你如亲女的,你莫要哭坏了身子。”
冯香婷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问潘玉茹
“你觉得我像是哭过的吗?”她没哭过,她刚刚只掉了一滴泪,所以她脸上是没有任何痕迹的。
潘玉茹看着冯香婷的面色倒真是不像哭过的,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没搞懂冯香婷的意思,但还是柔情的劝着
“香婷莫要伤心了。”
冯香婷没答话,神情平静的望着潘玉茹,她看着潘玉茹因为伤心过度哭的红肿的眼睛,还有冯聘婷那仿佛要哭过气的脸,淡然的问
“没想到你们与我阿妈,居然也会有这么深的感情。”
潘玉茹觉得冯香婷现在没了母亲,是很需要亲情关怀的,她想笼络冯香婷的心,就捡着好话哄她
“相处了这般久,再怎么样都是有感情的,我是很敬佩姐姐的,日后我也会代姐姐好好照顾你的,绝不会让你受了委屈的。”
冯香婷没去看她们,一直盯着前面长长的走廊,黑漆漆的长廊里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看着很凄凉,她问
“你见过我阿妈几次,还有冯聘婷,你有尊称过我阿妈一次吗?”
潘玉茹脸色变了变,冯聘婷想说话被潘玉茹挡住了,潘玉茹用手帕捂住脸,有些哽咽出声
“香婷你怎么能讲这般伤人心的话,我是真心实意心疼你的。”
冯香婷还是没理潘玉茹的话,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整个人好像就只剩下了一巨行尸走肉般的躯体。
冯香婷面无表情的问她
“就这么想当官太太吗?”不惜泯灭了良知。
潘玉茹没回她,捏着手帕的手有些泛白,心里也搞不清冯香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想想应该不太可能,放下心就一直拿着帕子捂脸哭。
冯香婷知道她不会再答她,就又问着跟潘玉茹一起小声啜泣的冯聘婷
“你想嫁进蒋家,对吗?”
这母女俩的套路到都是一样,都捂着帕子哭不答她,她也不在乎。
知道的,不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冯香婷还是平静的像个外人一样陈诉着
“我让你当这个官太太,潘玉茹。”
她转头又去看冯娉婷,冷淡着
“但是你,冯聘婷,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嫁进蒋家了?”
“就算你的母亲嫁进了冯家,成了名正言顺的大房官太太以后,你就能嫁进蒋家了吗?”
“冯聘婷。”
“你从小就爱痴心妄想的性子果真一直没变过。”
冯聘婷被冯香婷气到了,张口就要反驳大骂她,却被潘玉茹死死扣住,冯香觉得厌烦,不想再说下去,起身离开回了屋子里去陪伴她阿妈。
蒋家难嫁,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们选媳妇的门槛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可整个上海的人却都在疯传着蒋家人娶媳妇最低的门槛是正房太太的女儿,哪怕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名媛他们都不一定看的进眼里。
更何况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妾生的女儿,他们是打心里瞧不上的,所以冯聘婷才丧心病狂的想要一个正经的名媛身份。
潘玉茹的父亲曾经是武将世家,只是后来落魄了,她就想办法勾搭上了冯璋,给他做了姨太太。
可这些年她可从来没歇过想要当正经太太的心思,只是她母亲不常出门,一直不见客,深居简出的。
潘玉茹一直找不到什么好的机会下手,这次倒是让她得了逞。
她们谋算这样大,不就是一个想当官太太,一个想要个能嫁进蒋家的资格,还有她母亲那笔丰厚的嫁妆吗?
豺狐之心,打得好一手好大的如意算盘。
她又怎么能让她们如意?她要让她们一辈子活在水生火热中来祭奠她阿妈。
她要她们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忏悔。
她要她们生不如死。
不然难解她心头之恨,她一定要让她们悔不当初......
潘玉茹不就是想嫁进冯家当正经官太太?她成全潘玉茹。
她倒是要看看潘玉茹当不当得起这一声官太太,装着那一副恶毒的心肠,到底能不能当的的起这正经官太太的名声。
冯聘婷想嫁进蒋家,她满足她让她母亲嫁进冯家当正经官太太,她要让冯娉婷知道,就算她们拥有了费尽心机得来的这个身份,蒋家也是她一辈子遥望不可及的梦。
梦碎,即是绝望。
她要让蒋家成为冯聘婷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奢望。
她要把她们高高的捧在天堂,然后狠狠摔下地狱。
她要她们后半辈子一生为钱困扰。
她要她们一生,
活在生不如死。
她的母亲火化了,她站在火化炉的前面看着她阿妈一点一点烧成灰烬,她阿妈早上的时候还是鲜活漂亮的,还亲热的抱了她,叫她香香。
可如今却成为了一把灰烬,她再也见不到阿妈了。
她安静的等着,她等着拿她阿妈的骨灰,她不会把阿妈交给任何人的,她阿妈只有她,她也只有阿妈,她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拿到了她阿妈的骨灰,这是她阿妈,她的阿妈被她捧在手上,她的阿妈永远不会离开她。
那个所谓的阿爹要来抢她捧在怀里的阿妈,她躲开了。
冯香婷知道,这个男人此时可能是有些伤心的,可又怎么样,那能弥补什么吗?
他和阿妈已经许多年不曾讲过话了,甚至很久都不曾正眼瞧过她阿妈一眼,这份伤心太廉价了,她不要,她阿妈也不会要的。
她顶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平静的看着这个要抢她阿妈的男人
“冯璋,你若对我阿妈还有一丝愧疚,就不要再碰我阿妈,我阿妈不想见你。”
冯璋愣住了,她这个女儿对他态度一向很孝顺,他还从没见过他乖巧懂事的女儿会这样跟他讲话,直呼他其名,还这样擅自揣测她阿妈的想法,他有些怒不可遏
“混账东西,谁教的你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冯香婷没在理他,她母亲不在了,她做再多的表面的功夫也没有想要守护的人了,她也不会再去奉承这个她血缘上的父亲。
她对他,在他领着那个女人进门害她母亲差点疯掉的时候,就毫无感情了。
从此以后,她只是冯香婷,无父无母的冯香婷,有着血海深仇的冯香婷。
她去外面找了个小巧精致的玉葫芦把她阿妈的骨灰装进去然后戴在脖颈上,她用手指细细摩擦着玉葫芦的纹理,她有阿妈,她不孤单的。
这里的人和气氛让她感到太窒息了,她不想再待下去,她抚摸着脖颈儿上的玉葫芦,冷静的带着她阿妈走了。
外面大雨磅礴,闪电交鸣,也在为她阿妈鸣不公吗?
老天爷,你告诉我,为何好人总是活不长。
老天爷,你告诉我,你怎么忍心夺走我阿妈的。
她只有阿妈,你告诉我,没了阿妈,她要怎么活。
大雨毫不留情的拍打在她身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淋的湿透,她的头发粘黏在她的脸上,她漫无目的走在上海的街道上,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她该去哪?
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她开始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了。
她走了很久,久到她的脚上已经痛到没有知觉,才意识自己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她恍惚的看着她前面的那栋小楼,反应过来就像找到一根浮木一样,不顾一切的顶着大雨跑过去大力的敲打那扇门
“沈香肌你出来。”
“你在不在。”
“沈香肌你开门,我要见你。”
“我要见你,开门.....快开门啊!我要见你。”冯香婷一直执着的拍打着那扇门,下手的力气极大,手掌都被拍的红肿,却仿佛不知道痛,一直固执的,执着的拍打着那扇门。
在她再一次的拍打那扇门的时候,那扇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她锤门得手落了空,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女人,她说
“冯香婷你疯了吗?”
她笑了,她感觉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样站不稳,她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对她现在执着的,一定要见的女人说
“我疯了,我是疯了,我甚至不想活了。”
“沈香肌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