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出魔成佛(二)

朱决云犹豫了良久良久,然后道:“我不希望你去。”

“你想去我不拦你,”他说,“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曲丛顾说:“我很厉害,彭彭都夸过我,之前打架都没有受过伤,不会出事。”

朱决云道:“与出不出事无关,你就算大乘期让你出去我也?不会安心。”

曲丛顾却?想起了之前的事,一个没忍住道:“你也?把?我自己留下过很多次,凭什么只能我等着你,你原来也?知道这不好受。”

朱决云看着他,忽然就不说话了。

曲丛顾说完自己就先后悔了,停了话,然后趴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衣服,蹭了蹭。

朱决云出了一口叹息一般的气,然后慢慢拍着他的背。

“我没生?气,没有记着仇,”曲丛顾小声道,“你也?不要生?气,我们不要吵架。”

朱决云却?笑了:“不会吵架。”

他怎么会与曲丛顾逞口舌之快。

“你想做什么自可?以去做,”他说,“自己警醒一点,莫让我惦记。”

“出去闯荡也?是好的,省得白瞎了一身的修为。”

曲丛顾此时却?又退缩了:“你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吧,我没办过这样重要的事,一旦找不到的话就误事了。”

“找不到就算了,反正盯着方墨钟戊那些人最后也?能知道神迹,你就当出去玩玩,不用?把?这个太?放在心上。”

俩人又立场对调,非常客套地互相推诿上了。

最后还是曲丛顾笑着说:“弟子定然不辱掌门人使命。”

说得气势磅礴,其实胳膊还挂在朱决云脖子上,软绵绵。

他丝毫不惧怕什么,也?怕是初生?牛犊,倒是朱决云心里几度往下沉,面上只当无事。

这事就算如此定下了,但是也?不是说定下了就马上就能出发,筹备人马,整理行装也?要两?天。

他这几日又听人说,掌门人脾气很不好,一脸的冰霜,也?没有再放在心上。

临走时,找了镜悟来嘱咐了两?句。

“若有变故我定当传讯与你,”镜悟嫌他说个没完,最后总结道,“掌门人日日待在伏龙山,这几天根本出不了什么事,就算出了事,我定让你第一个知道成不成?”

曲丛顾不大好意思道:“我也?不是说这个啦,我也?担心你啊。”

镜悟头也?不抬说:“多谢掌司仪厚爱。”

曲丛顾:……

黔竹道:“路途遥遥,人心险恶,万事小心。”

曲丛顾坚定果敢道:“好。”

“我这次能路过江南——”

他话没说完,黔竹马上打断道:“快去快回,别再惦记那些有的没的了。”

曲丛顾只能悻悻:“……好吧。”

他脾气好,谁来求他做事都不推诿,后台又很硬,所以在伏龙山上人缘不错,走时浩浩荡荡地有人来送。

朱决云并没有来,只有草古站在一旁,威风凛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曲丛顾摸了它两?把?,向?众人行江湖抱拳礼,背着行囊转身便走。

草古跟出两?步,然后也?停下了脚步,目送他离去。

“掌司仪,”一个年轻和尚道,“我们先走官道吧?”

“嗯,”曲丛顾应道,“先往各大名山走。”

神迹历来出自雄伟之地,高山阔水都有可?能。

那年轻人道:“掌门方丈恐怕是有要事吧?不然定然会来送掌司仪的。”

曲丛顾听出他这是想安慰自己,冲他笑了笑。

年轻人道:“掌门人比老掌门还寡言,也?只有您能得个好脸色了。”

这话忽然让曲丛顾想起了今日早上出门前两?人的对话。

他想起今日就要分?开?一段时日,赖赖唧唧地不想起床,被朱决云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放到了地上。

“像什么样子,”他教训道,“自己许下的承诺,如何反悔?”

“我没反悔,”曲丛顾呛声道,“我就是想多睡一会。”

朱决云把?衣服递给他,抿着嘴没有搭腔。

曲丛顾也?就不再闹,沉默着穿衣服。

“你总是这样板着脸,”他低着头系衣扣,“我有时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听见朱决云走过来,低着头看他的鞋。

“没有生?气。”朱决云只说。

他永远都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曲丛顾说‘不要吵架’,他就答‘不会吵架’。

曲丛顾问‘你是不是生?气了’,他就回答‘没有生?气’。

可?这回答也?算是再可?信不过的承诺,他永远不会责怪小世子什么。

曲丛顾说:“我最近总觉得,你生?我的气。”

朱决云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后背,说:“这两?天有些累。”

若是平时,他绝对不会把?累说出来,可?是为了不让小世子多想,也?只能拿出来解释一番。

曲丛顾说:“有些事你可?以交给旁人来做,他们都敬仰你,等着为你效力?,何必非要亲力?亲为。”

“好。”朱决云这样应。

可?是他这样应,两?人都知道这是为了让对方安心罢了。

朱决云心太?高了,他始终不肯信任何一个人。

他骄傲到冷漠,也?冷漠到失去人情。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小世子顶着风霜去撬他的心,撬出那么丁点大的裂缝,也?只够他自己钻了进去,再容不下别的东西。

朱决云将他拉开?,端详了下他穿着妥当,温柔道:“今日便不送你,省得我脸色不好,又让你心思我生?气了。”

曲丛顾一直拉着的脸忽然笑开?了,责怪道:“你笑话我。”

今日走在路上,他又忽然想,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朱决云并非一个人负重前行,他就算再孤高,也?还有自己陪着,也?省得多了些陈清、王清、柳清什么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人来插一脚。

凛冬将至,漫天飞雪。

一行人均身负不俗修为,名川大江不过十日便访过一个遍。

高山之上飞雪眯眼,狂风呼啸卷集。

曲丛顾穿着翻毛对襟,冻出两?团红脸蛋,眯着眼往上看。

一个弟子道:“掌司仪,大家已经找遍了。”

“后山呢,”曲丛顾问,“都找了?”

弟子道:“都找了。”

曲丛顾皱了皱眉头,又不死?心地往上看。

他刚刚从?山尖上下来,俯瞰大地,只能看到一片白雪皑皑,四处都被冰雪覆盖,什么都找不到。

弟子又道:“刚遇见一个捡柴老农,说是听说下面的村子里新出生?了一只三只腿的羊羔。”

曲丛顾马上道:“你不早说!”

一行人便又马不停蹄去寻这只羊羔。

这数十日也?都是如此,听了什么轶闻都赶紧去找,往往也?都是一场失望。

今日也?是如此。

他们到时,羊羔已经被宰了,只见了羊圈外一小摊血。

本来嘛,三只脚的羊,也?是活不长的,农家也?根本不会留下。

那就不会是征兆了。

曲丛顾真?的有些着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晚下榻农家,又得了一封飞信。

是朱决云将声音凝注进了信封之中?,一打开?便能看见那字迹浮现在半空中?,耳边听见他的声音。

说得也?都像往常一样,只说伏龙山一切如常,让他不要忧心,征兆就算找不见也?没关系,不用?着急。

他本来就不是很多话的人,信送得频繁,可?是话都是那两?句,没什么新鲜。

曲丛顾来回地看了两?三遍才熄了蜡烛睡下。

夜里也?睡得不熟,梦里还在找征兆,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梦,醒来的时候不光没休息好,还觉得很累。

天边破晓,红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阳光打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们又出发了。

这一路上没有见到武修魂修的人,也?没见到别人在找,曲丛顾心里有些慌,总担心是找错了方向?,不得其法。

当再有人问‘接下来去哪’时,他说:“我们去城中?。”

离这里最近的是名叫广林城,并不很大,却?也?算个枢纽,有不少江湖客再次来往。

曲丛顾还是少年公子模样,穿得讲究,却?带着一群佛修入城,这样的搭配挺奇特,引起不少人暗暗打量。

城里的风雪小了很多,他将毛领放下来,拦下一个妇人问了问路。

“这城中?最大的酒楼是哪?”

那妇人拘谨道:“你往前走,站在路口往左便能看见,名叫‘隔世楼’。”

曲丛顾道谢,然后沉着脸出了口气,对身后人道:“我们走。”

有人的地方才能有消息,他心里虽然急,还是决定找个地方听听风声。

隔世楼是一座二层小楼,上面挂着一面酒旗,上曰‘现沽不佘’,已经掉了颜色,随着风飘荡着。

确实生?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