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狂风暴雨(七)

朱决云十月份去的迦耶殿,一直到了十一月份都?没有回来。

中原地区迎来一场血战。

童敬勾结了剑修,想借外力?挫伤迦耶殿,当时大部分蛰伏的势力?都?被扫清,埋在寺中的火药也?被移走。

第二日东胜神州所有剑修,悉数出动。

剑修也?曾是一家独大的一支,虽然?中道式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剑修生来便克佛修,这一仗打起来并不容易。

中原附近有半月左右,人烟罕至,家中尚有正值壮年?的男人,皆举家南迁,实在搬不了的不到日落便紧闭大门,往往日头挂在正当空的时候,街上都?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常常有从天?而降的人的四肢残骸落下?,就?掉在妇女刚刚洗好?的衣服上,蹭上一大片血。

女人从窗子里看见了,却不敢去捡,只能求家里的汉子给自己拿回来,浸在水盆里洗去一盆的血水。

再照常挂出去。

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①

剑修与佛修一战,必要有一方败阵。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江湖之中人人都?想去当渔翁。

武修第二日晌午赶到。

魂修第三日到场。

佛堂之上,数人衣服上带着血,身上脸上鲜血淋漓带着伤,静闭着眼,盘坐在蒲团上打坐。

金佛像面含慈笑,俯瞰众人。

场面诡异而引人发笑。

外头钟声忽然?敲响。

一行人二话不说直接起身,飞身接着迎下?一波战。

朱决云伸手引出草古站在高处,冷然?望着下?面众人。

剑修挂帅者为名为元婴期大能武城,此番已是第三次攻进迦耶殿。

三重金身阿罗汉居于人群中央,分担大部分火力?。

这仗,注定越打越难打,因?为活到最后的都?不是善茬。

身后忽然?飞来一柄剑,朱决云闪身躲过,草古同时出手,划出一道长长的金线,在空中慢慢消散,降魔杵极快,剑主人却也?极为难缠,从房顶跳出,剑已经落于手中,直接提剑冲了上来。

降魔杵不适于近战,朱决云退后一步,草古在空中心随意动,飞快划动,绕出金光道道,与剑交锋,一一格挡,两人快得肉眼看不见。

此人身手不凡,朱决云心中将剑修中的人一一数过,心中大抵知?道了这是谁。

显然?这人就?是冲着他来的,能拖住一时便是一时,因?此根本不往死里打,只顾着绊住他的手脚。

朱决云皱了皱眉头,忽然?动了动衣袖里的手指。

降魔杵在空中高速旋转,变成一个碰之即死的螺旋,冲着男人冲撞而来。

男人骤然?转身,‘哐’地一声,剑身与降魔杵碰撞出剧烈的火花。

电光火石之间,之间一柄大刀挥了过来——

血溅三尺高。

男人睁着眼,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钟戊将长刀抡在自己的肩膀上,随意道:“你行不行啊你。”

朱决云将降魔杵召回手中:“你何时来的。”

“昨天?啊,”钟戊说,“我跟我老子来的,听没听说过,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朱决云忽然?勾了个笑:“父子兵?你不趁着乱砍了你爹就?算你孝顺。”

钟戊吹了声口哨道:“知?我者,迢度是也?。”

冥立踢走了一个剑修弟子,从下?方咬牙道:“迢度!你看什么热闹!”

钟戊冲他挑了挑眉:“这次剑修倾巢出动,此番剿灭,再无翻身余地。”

“倒是再一起对付魂修得了。”

两人对视一眼,击了个掌,飞身跳下?房顶。

武修弟子一同涌入迦耶殿。

众佛修以为是敌非友,一时戒备异常。

却见这些?人一进门便挥起刀枪棍棒冲剑修而去。

众佛修:??

众剑修:??

凭啥打我???

钟戊扬声大笑道:“回去与你们掌门人带个话,我与伏龙山掌门人迢度是过命的兄弟,有他在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我。”

冥立狠狠皱了皱眉头,眼神尖锐射向朱决云。

朱决云只当看不见,手下?急转,草古贴着他的耳边划过,‘噗’地一声,射进一个提剑的男人胸口。

冥立回头,这才警觉险些?阴沟里翻船,被人暗箭所伤。

他心里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朱决云若和武修勾结在一起,那对迦耶殿绝不是好?事。

明明势力?相当,甚至迦耶殿高出一头,若是对方有旁的势力?,这天?平势要倾斜。

随着武修的加入战事渐渐明朗。

迦耶殿的大殿门前,被血泡成黑色,厚重地洗都?洗不干净。

冥立身上受了道道剑上,脸上也?从眉毛到下?颌都?划了一道血痕。

他其实也?是一个佛修奇才。

从一个人的形态上便可以窥见他的天?资。

冥立已是三重金身,可还只是少年?模样。

这至少说明,他入筑基期不足五年?,从二重金身入三重金身也?不足百年?。

所以容貌上毫无变化,一路飞升突破,从不曾阻滞。

或许他的天?资就?连朱决云都?比不上。

而且他也?极为坚定,眼神刚毅从不动摇,这比天?资还难得。

朱决云上一世在迦耶殿没有见过这个人。

他是命运重改之后的一个新角色。

或许是为了平衡势力?,让迦耶殿少了一个迢度,多了一个冥立。

朱决云好?似在他身上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

也?是如此目中无人,野心勃勃。

冥立将法杖扔在了他的面前,怒不可遏:“迢度,你竟勾结武修!”

此时剩下?的活着的人都?已经在清理?战场,把死尸一个个拖出去,将没死透的人再弄死,把己方的死人放在一堆,把敌方的死人放在另一堆。

但最终也?都?是要一把火烧光的。

朱决云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皱了皱眉头。

冥立斥道:“你可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他助你,明日——”

朱决云沉声道:“你给我过来!”

他突然?这一嗓子,把冥立惊了一下?,却见朱决云说的并不是自己,他回头顺着朱决云的视线望过去,说的是一个浑身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和尚。

小和尚僵了片刻,接着往前走。

朱决云声音含怒:“站住!”

冥立上下?扫了这人一眼,也?起了疑心:“你是哪阁的,我为何没有见过你?”

那人披了一个斗篷,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隐约看出是少年?身形。

朱决云两步上前,一只手攥住他,直接带走了。

“我还有事,择日再谈。”

冥立:“你!”

他还待要追,却忽然?见朱决云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神极其凶狠。

这还是他认识这人以来,第一次见这个人有如此怒气冲冲的时刻。

他冷着脸停了脚步,心情?非常不爽。

朱决云带着人一路走到拐角处,一把将他斗篷上的帽子给掀开了。

曲丛顾僵着一张小脸,也?不说话。

朱决云怒道:“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曲丛顾被他嚷得吓了一跳,眼泪顺势就?掉下?来了。

他千里来寻人,自己一个人躲躲藏藏了数天?,本来就?满身辛苦,这一身的辛苦在见到朱决云,被他嚷这一嗓子时,直接就?变成了满腹委屈。

朱决云一见眼泪,顿时没了一大半的脾气。

但也?还是连带着怒、惊、惧,也?有些?后悔,顶在他四肢脾胃中,一时说不出软和话来哄。

曲丛顾也?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俩人面对面站着,沉默。

曲丛顾不自控地掉了眼泪,恨自己没骨气,狠狠擦了一把道:“你不用?担心,我今日就?走了,我不留在这里烦你。”

“曲丛顾!”朱决云咬牙说道。

然?后他又感觉出自己语气确实不好?了,缓和了下?道:“你怎么敢——”

“你知?道刀剑无眼,迦耶殿如今都?已经疯魔了,见人便杀,你竟然?还敢混迹其中?”

曲丛顾喊道:“你管我,我乐意!”

朱决云忽然?就?没话说了。

他纵然?有一肚子的理?,在曲丛顾这一句也?顶得没话说了。

曲丛顾挥袖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了,顺势抱在了怀里头。

小世子硬气得厉害,挣扎了两下?子,也?就?只有两下?子,就?不动弹了。

他实在太?担心了,夜夜不得安枕,在伏龙山上每日收到前方书信都?是哆嗦着手的。

他真的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才出来的。

朱决云问他:“你都?待在哪了?受伤了?”

“我找了一家猎户,给他钱,住在厢房里,”曲丛顾说,“我只在听见打仗时才偷偷出来,我功夫好?,没有受伤。”

临了还夸了自己一把。

朱决云气笑了,说道:“功夫好?让我逮了个正着?”

曲丛顾却顿了片刻,道:“我故意让你看见的。”

朱决云:……

“我本来想看你能不能认出我,谁知?道你上来就?语气不好?,”他说,“我就?又不想让你看出来了。”

“你太?讨厌了,朱决云。”

朱决云长出了一口气,将他按在自己的胸口,说:“是我错了。”

刀剑再无眼,情?形再险峻,他俩就?算再有承诺在前,也?都?算是他错了。

无论何时他都?不该跟曲丛顾发怒,这不仅是因?为爱他疼他。

还是因?为曲丛顾自己是心里有数的。

他并不娇纵,也?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轮不着朱决云来指摘教训。

朱决云只能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语气还得放得不能再温柔。

曲丛顾狠道:“就?该让你也?尝尝心惊胆战的滋味!”

注释:

①出自:燕垒生的《天?行健·尾声》

作者有话要说:草稿箱最后一发,周四周五暂停更新,周六开始接着疯狂码——

我发现这样非常好,平时忙的时候就可以不耽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