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大约一场梅雨过后,曲丛顾又见?到了?一次钟戊。
他不请自来,坐在院子里的棋盘前与朱决云下?棋,期间把茶壶高高举起来,然?后让水流顺着壶嘴儿倒进嘴里。
朱决云执黑,他执白。
钟戊落下?一字,问:“你能有多少人。”
朱决云也落下?一字,回:“不足十个吧。”
钟戊顿了?一下?,抬头看他:“我?跟你闹着玩呢?”
朱决云失笑:“当真不足十人。”
“悟愚谨小慎微,手下?有百人,只能借,不能当真,他对我?防备异常,只想利用我?牵制慧极。”
“我?要是他,也不带你玩儿,”钟戊说,“你这司马昭之心?,太过显眼,很明显想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候一脚把我?踹了?我?上哪说理去?”
朱决云随意把玩着棋子,不经意地说了?句:“由不得?他。”
钟戊看了?他良久,说:“兵行险棋,你倒是自信。”
“还成,”朱决云看着棋盘说,“看着险,其实这事没别的路可走。”
伏龙山的形势乱成一张大网。
慧极一家独大,亲信数众,座下?什么人都有,有的是真的拥护他,有的是看准了?他将是下?个掌门人,有的只是怕被欺凌。
朱决云虽然?与他同住方圆阁,地位上不相上下?,辈分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况且他无根基,很难立足,并无人看好他。
相比之下?,还有一派人以悟愚为首,誓死拥护掌门方丈。
悟愚修为地位均低于慧极,这一伙人势力?单薄。
朱决云其实并不急于拉帮结伙的填充势力?,而且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把筹码压在了?掌门方丈身?上。
就像皇位更替,逼宫总是最下?策,为人不齿,可让贤就好听多了?。
也顺理成章。
你猜猜,掌门方丈会不会甘心?把伏龙山拱手送给慧极。
现如今,只有慧极与朱决云有这个资格扛起大旗。
一个是虎视眈眈的师弟,一个是十世佛缘前途无量的弟子。
如果是你,你选谁。
悟愚一心?想保掌门方丈,可一旦这个掌门人自己就只想功成身?退呢?
朱决云说:“你能出多少人?”
“全部弟兄随你调遣啊,”钟戊拍了?拍胸膛,“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够义气。”
朱决云点了?点头:“稳了?。”
手下?落下?一字,清脆地敲在棋盘上。
钟戊低头看了?半天,发觉棋要输了?。
这一场疾风暴雨在农历八月十二日?骤起。
伏龙山上的古钟在深夜里敲响,震彻山谷。
曲丛顾睁开眼,一片清明。
朱决云从?昨夜便没有回来,临走时神态行为均无异常,只说今晚不回来了?。
但是他仍然?知道是要出事了?。
就像是预感,朱决云一抬手他就感觉到他情绪如何。
古钟不止不休,一声接着一声地敲。
慧极做足了?要夺位的架势,身?披绛红金丝袈/裟,颈上带一千零八十颗血丝菩提佛珠,绕了?数圈盘在胸前,脸面洗净,一身?焚香后的味儿。
他被百人拥簇,一步一步迈向了?佛殿之中。
外圈是上身?赤/裸涂着金漆的十八铜罗汉,当枪不如水火不侵,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忽然?一道血溅了?过来,慧极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脚步。
有一个胸口开了?血洞的和尚,脸失了?血色,指着他道:“大逆……不道!”
慧极看也不屑看一眼。
马上有两个和尚各自站到两边,将红毯远远抛出扑在地上。
慧极才重新?昂首,迈步向前走去。
石阶有百尺长,大殿金门就在眼前。
天边有青色泛起,灰蒙蒙的夜色覆盖大地。
从?金门内走出了?一行人,一字排开挡在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慧极手下?自然?有人来逞英雄,叫嚷道:“不想死就滚。”
悟愚冷然?道:“你们违背戒规,已犯了?死罪,如若迷途知返还能给你们一个体面点的死法?。”
慧极道:“这怎么算违背戒规?我?受弟子拥护,算是众望所归。”
“况且掌门方丈既然?无心?匡复大业,那自然?不该挡着别人的路。”
最后一句话用了?内功,声音延绵威严,传入众人耳中久久不绝。
战事一触即发,悟愚咬牙说:“死不悔改。”
两方瞬间交战,同门师兄弟手足相残,杀红了?眼。
佛殿前流血百步。
忽然?那扇金门开了?,掌门方丈声音含怒震慑:“够了?!”
一个高大而肥胖的身?影从?黑暗中显出身?影,近五个月里,这是掌门方丈第一次现身?。
悟愚行礼尊敬道:“掌门方丈。”
慧极面目倒是看上去平和极了?,竟然?寒暄问候了?句:“这许多日?未见?,不知师兄可好?”
掌门方丈淡淡地说:“有师弟在,自然?过不得?好日?子。”
“师兄,”慧极说,“非我?不念及旧情,只是此事关?乎我?伏龙山的生死前途,既然?师兄不想出这个头,那便让贤,让有能力?的人来。”
掌门方丈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冷厉的视线扫过众人:“同门相争,手足相残,你们有何脸面跪在佛前,自称佛修!”
“贪图私欲,勾结党羽,不配为我?伏龙山弟子!”
这话虽说给座下?弟子,却也句句都扇在慧极的脸上。
慧极面沉如水:“那师兄又如何?贪生怕死,只求生前身?后名,不顾伏龙山死活,你又有何脸面居于上座!”
掌门方丈这才看了?他一眼,也就只有这一眼,忽然?金光灿然?,身?形飘然?只余衣角飞出视线。
他身?材极为臃肿,但灵活,再现身?便已经是站在了?两方战场之中,一滩血泊之上。
掌门方丈道:“不然?,难道要让给师弟来坐这个位置?”
慧极与他修为相当,底气不弱,拱手道:“那还要多谢师兄让贤。”
小院中。
黔竹趁着夜色溜了?进来,正要敲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曲丛顾衣着整齐,问道:“怎么?”
黔竹愣了?一下?,又一想也合理,便说:“快走吧,慧极的人已经扫荡整个山了?,我?忽然?想到了?你,你怎么还敢在这里?”
曲丛顾问:“朱决云呢?”
黔竹说:“我?不知道,他不在?”
曲丛顾冷静道:“他昨夜没有回来。”
黔竹拽了?他一把:“走吧,你快下?山,我?送你下?去,别回来了?,若是有了?朱决云的音信我?便告诉他去找你。”
“不了?,”曲丛顾说,“你呢,打算如何?”
黔竹四?下?望了?一眼,好像有些焦急他的不配合:“我?也要跟慧极了?,不然?能怎么办?”
曲丛顾说:“你不要去,再等一等,你信我?。”
黔竹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
“我?不会害你,”曲丛顾又说了?一句,“你再等一等,不要去插手。”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黔竹看着他,神色不明,“掌门方丈输了?,朱决云压错了?人。”
曲丛顾松开他的手道:“明早,最迟明早,如果还没有分晓,你就去吧。”
“你太心?急了?,”他最后这样低声说,“这样不太好。”
曲丛顾不会说更多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
黔竹深深地看着他:“那你不走?”
“不走,”曲丛顾说,“不会有事的。”
他这样说,也这样相信着。
但并不是谁都像他这样相信朱决云能赢。
黔竹回程心?慌,看着四?下?灯火通明,钟鸣不止,本来稳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脚下?犹犹豫豫地走了?两步,忽然?咬牙转身?,还是往佛殿跑去。
佛殿门口好似人间炼狱。
黔竹吓傻了?眼睛。
悟愚身?负了?重伤,闷哼一声倒在他面前的地上,挣扎着爬,却没爬起来。
黔竹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又顿住了?。
不能,悟愚今夜会输。
一道杀气闪过,他下?意识去躲,一个他认都不认识的少年伸腿去踢,杀招接二连三毫不喘息。
黔竹瞪大了?眼睛,咬紧牙关?躲避,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内斗。
明白了?权力?的变革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昨晚的两更没达成,今天补上了。
明天正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