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多?事之秋,朱决云以三重金身归伏龙山,就像是在烧得正旺的炉火中,加了?一把柴。
晨钟卯时响彻山头?,数百弟子像往常一样聚于练功场下?听训。
朱决云刚归山,且要入方圆阁,今日势必要在场。
伏龙山的内外弟子一片寂静,可该来的人却一直没来。
直到山顶的大钟响到了?第三遍,镜悟身边的一个?弟子低声说:“这人怎么还不来?”
他的声音刻意装得很低,其实在座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镜悟咳了?一声,让他闭嘴。
朱决云终于来了?,今日着?黑素衣,金丝袈/裟,从?天而降,眉眼间?神色平淡,看起来对于自?己迟到没什么自?责。
掌门?方丈近三个?月已经?不主持早训,在上位的是慧极师叔,一个?眉毛长到了?肚脐眼的老头?子。
慧极看了?他一眼,随意问:“迢度,师兄弟们都在等你。”
朱决云行?佛礼,欠首道:“还请师叔责罚。”
“你一向懂规矩,”慧极说,“可是出了?什么事?”
朱决云眼都不眨的随意扯了?个?谎:“弟子昨夜悟道,忘了?时辰。”
慧极也不知信没信,反正点了?点头?:“落座吧。”
朱决云坐在了?蒲团上,他一动衣袖磨了?磨皮肉,让上面被咬的牙印触感更清晰了?。
本来今日在第一道钟声响起之前?,朱决云就已经?醒了?。
曲丛顾光裸着?肩头?,埋在他的臂膀之间?,睡得正香。
两人胳膊搭着?胳膊,腿搭着?腿,朱决云想起身,那势必要惊动到他。
曲丛顾从?睡梦中被烦到了?,腿一伸又放在了?朱决云腰上。
朱决云:……
八成是因为昨夜的气氛太过美妙,于曲丛顾而言心境又比较复杂,他今天早上格外难以脱身。
之前?也有这样的时候,曲丛顾难得犯懒会睡到日上三竿,彭宇这个?师父当得随性,三天两头?就给他放个?假,他就全?赖在了?床上。
朱决云都不会叫他,在这上面不做约束,他醒了?发现床上只?剩了?自?己,朱决云不知道去了?哪这种情况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但?人这个?东西吧,都是没准的,谁也没个?定数,曲丛顾今日就偏不让朱决云走。
他也不说话,还没醒过来,拱了?拱身子,拿胳膊搂住了?朱决云的脖子就不放开了?,整个?人都半压在了?朱决云的身上。
朱决云无法,拍了?拍他轻声道:“丛顾。”
曲丛顾还睡着?,根本没进脑子里。
外头?天还没亮起来,被窝温暖,怀里有着?软玉温香,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感觉恐怕也不过如此。
但?凡朱决云心智再薄弱一点,他就真得不起了?。
“丛顾,”朱决云又唤了?一声,小心地?动了?动把胳膊拿出来,“还早,你先睡吧。”
这一来二去,曲丛顾忽然就被弄得清醒了?。
早上火气本来就大,再加上他又有不高兴,一睁眼正好看见了?朱决云的胳膊,直接一口就咬了?上去。
朱决云:……
“别闹了?,”他哭笑不得,“怎么了?这是。”
曲丛顾不松嘴,又还困着?,想睡觉,就这样着?闭上了?眼。
家里的孩子生了?气,这气生得不讲道理,也不是时候,可是大和尚还是得哄。
外头?的钟声响了?一道又一道。
晨光变暖,天色也亮了?。
屋里哄着?哄着?也就变了?味。
曲丛顾眼泪模糊,喘了?口气。
朱决云再温柔不过,亲了?亲他的额头?:“乖点,我马上回来。”
这场清晨拉锯战便还未鸣鼓便已经?收兵,小世子一身逆毛全?被老老实实地?顺了?回去。
练功场上,慧极天生长得就像不高兴,耷拉着?一张脸,一句话恨不得掰碎了?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出蹦,拢共不到三句话的事,生生说了?半个?时辰。
朱决云坐得端正,看着?虔诚,心里却想得跟大道毫无关系。
胳膊上牙印还没消,小疯子脾气上来了?咬得一点没客气,现在有些发痒。
这点小打小闹当然不算什么,连皮肉伤都不是,主要是想着?早上的事,咂么着?回味,让人心里也痒痒。
屋里还有人等着?自?己,朱决云心生出些不耐来,面上却摆得很好。
慧极的话锋一转,忽然看了?他一眼:“还有一事。”
“迢度下?山历练,”他说,“已入三重金身,掌门?方丈属意让迢度入方圆阁,不知诸位师兄弟有何?想法。”
他已经?说了?是掌门?方丈的决定了?,谁还敢有想法。
但?是众人绝对是不愿意的。
伏龙山盘踞东胜神州千百年,既不是最名号最响的,也不是地?位最高的,但?是却也是佛修大家。
这整个?伏龙山,有一套自?己腐朽的体?质与关系网,轻易撼动不得,像个?一个?巨大的机关,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决云单枪匹马闯入伏龙山方圆阁,自?然打破了?一些平衡。
一个?名叫由晏的微胖和尚,相貌和善,此时站出来道:“慧极师叔,这并非小事,不如等掌门?师叔出关亲自?主持?”
其实‘出关’只?是个?委婉的说法,掌门?方丈避嫌,最近心里很烦,谁也不见,免得生事。
伏龙山也曾和迦耶殿并称佛修双雄,很长一段时间?内势均力敌地?位不相上下?,伏龙山虽然式微,可上下?弟子无不存了?‘老子门?派天下?第一’的傲气,心里还做着?复兴的梦。
江湖事哪能一句话说得清,表面上风平浪静,下?面都是交织的利益往来,权宜衡量,暗潮涌动。
这事本来好好的,流火挂帅,去出这个?风头?,你说他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这就让掌门?方丈非常难办。
他本来再干两年就能光荣下?岗,无功无过便是万事大吉,可这个?时候流火死了?,这道大浪又翻了?起来,还把他给卷了?进去。
他不能退,伏龙山上下?千百弟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呢,可是他也不能进,因为佛修旁支众多?,不止有个?伏龙山,人人虎视眈眈,他没有那个?本事力压群雄。
他年纪大了?,就算能拼一把,也不想犯险了?。
吃斋念佛一辈子,倒是真熏出了?些清心寡欲的味儿来。
但?是说贪生怕死更贴切。
他怕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九十九拜都拜完了?,就差这一哆嗦,他怕臭在这一哆嗦上。
所以他‘闭关’三个?月,谁也不见,躲着?。
可是躲不可能躲一辈子。
由晏今天出声,他地?位不低,敢问出这句话来,问掌门?方丈到底什么时候才给大家一个?交代。
慧极的回答非常有意思。
他说了?一句:“等掌门?人,哪怕是等不及。”
四下?一片静寂,没人接话。
他的话太过于大不敬。
慧极是掌门?方丈辈分上的师弟,但?其实是同一批入门?弟子,他俩有太多?不合的理由了?。
掌门?方丈什么都有了?,所以怕输,慧极不怕。
谁也知道他现在想要什么,在筹备着?什么。
这样一个?小小的早训,就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中结束了?。
朱决云转身便走,却被慧极叫住。
“迢度。”他说。
朱决云喊了?声:“慧极师叔。”
“迢度,”慧极说,“你这孩子,莽撞。”
朱决云很不明?显地?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伏龙山一共才九百六十三年,”慧极带了?一丝欣慰满足,“我在山上带了?半数之久。”
这话说得非常没有水平,直白挑衅,倒是一点也不像活了?四百多?年的阿罗汉说出的话。
朱决云倒是也能理解,大概是真没把自?己当根葱,随便震慑震慑得了?。
他面上不显露什么,只?是平淡而谦卑:“是。”
“年轻人有些天份,轻浮点也是难免,”慧极高高在上地?教训道,“但?是再轻浮也要认准了?自?己是谁,看清楚了?局势,做事前?掂量掂量清楚。”
“这江湖上枉死之人不少,多?少是惊才,他们又哪能想得到自?己就要铩羽呢。”
朱决云躬身道:“谢师叔教诲。”
慧极见他这幅模样,拎不清他到底是听没听进去,打量了?他片刻,挥手道:“没什么事就去吧。”
“下?次不要晚了?,这么多?人等着?你,若不是今日是我,换了?掌门?人,你指不定要受什么责罚。”
朱决云:……
就算他再不把这个?人当回事,也觉得这人实在有些上不来台面。
你说这真是世道好了?,谁也想出头?啊。
但?朱决云心里存了?些偏见,并不是说这个?人就当真没有本事。
在伏龙山待两天便可看出,有大半数势力都已偏向了?慧极。
毕竟他三重金身,且主战派。
掌门?方丈在关里不出门?,他们就算是更倾向保守,也不得不站队,不然就要受慧极势力打压,连个?可以保命的人都找不到。
慧极只?不过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连戏也懒得做罢了?。
朱决云进方圆阁这事基本上算是定了?,不过他这几天都没有搬进去的意思。
正主没动静,现在伏龙山也乱得很,也就没人敢问,没人管。
小院里有打斗声。
树影翻飞无风自?颤,黔竹身形骤然消失,然后又从?天而降,一个?佛手盖下?来——
曲丛顾猛地?抬头?,沙湖剑扬起,脚下?一点腰弯得要贴到地?面上,剑锋却对上佛手印,真气凛然。
黔竹忽然扯了?力,落到地?上说:“不打了?。”
曲丛顾空了?一招,急急收势,被剑气带得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莫名问:“怎么了??”
黔竹问他:“你是跟谁学的?”
“……”曲丛顾张了?张嘴,“跟……我师父。”
他也扯不出什么谎来,但?脑袋了?一下?子转了?好几个?弯。
彭宇好像是没说过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他的徒弟,只?说不能给他出去丢人。
那自?己这算是丢人还是不丢人?
这个?界限不好划分啊。
“你这不是废话吗?”黔竹翻了?个?白眼,“我问你师父是谁。”
曲丛顾私自?给自?己下?了?一个?‘不丢人’的定义,然后骄傲而含蓄地?道:“我师从?彭宇。”
但?黔竹听见这个?名字有些茫然:“那是谁?”
曲丛顾:……
“无吝剑,彭宇,”曲丛顾一本正经?地?说,“剑圣你知道么?人家都叫他剑圣,他的剑之前?在兵器谱上排行?第一,不世出剑材,他拜师的第一天就能把树叶卷起来,然后用剑把叶茎削下?来,一根一根地?落在地?上的碗里。”
黔竹:……这就很厉害了?。
他怀着?一种比较复杂的心情问了?一句:“那你是怎么拜上的师?”
曲丛顾说:“他本来欠了?朱决云人情,不过也不是很想收我,在提条件的时候,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跪下?叫师父了?,然后他就只?能收下?我了?。”
黔竹:???
曲丛顾嘿嘿地?笑:“我机灵吧。”
“……”黔竹只?能说,“机灵。”
曲丛顾又说:“朱决云也这样说。”
黔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天底下?真是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碍眼的很。
有玩笑的意思,也是有真的这样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可能双更,但不要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主要是如果我告诉了你们也许双更我就会逼着自己写,但其实未必能写得完】
大家都醒一醒醒一醒,JJ啥时候能开车了我咋不知道呢。【一个很合理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