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却没有心思听她们闲扯,她站起来,朝牛棚那边远远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见那黑暗后头,透出半张苍白消瘦的脸来。
她刚想起身走出去,那张脸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后头人嚷着看不见,白素只好又坐了下来,此时就看见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到搭起来的小戏台上。
“社员同志们,首先咱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新一批的知青。”这人的话才说完,晒谷场上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把细小的说话声都盖住了。
刘政凑过来同她和季兰英说道:“这是张队长的儿子张建设,现在是咱第八生产小队的小队长。”他说着,又指着台下穿红碎花衣服的那人说道:“那个就是他妹妹张慧芳。”
季兰英就往刘政指的方向看过去,蹙了蹙眉心道:“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她一壁说,一壁还拉着白素的手问:“素素,你说是不是?”
平心而论,作为土生土长的许家屯人,张慧芳长得还可以的,只是季兰英看惯了秀的城里人,又加上张慧芳和欧阳天的关系,所以觉得她不好看,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素就笑着道:“我倒是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农村姑娘,虽说像张慧芳这样家庭条件好一点的,但到底也是要下地干活的,肯定不会养的白白净净的,但是她肤色健康,眉眼秀气,的确是一个美人坯子。
“你怎么这样,一点儿都没有对待情敌该有的态度!”季兰英说着,自己都不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道:“算了,她长这样,也不配做你情敌,就当她长得还可以吧!”
刘政就坐在边上听着季兰英叽叽喳喳,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一个劲的摇头。
“下面请我们新来的知青同志,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张建设在台上说道,又指着前排的刘政道:“刘政,让他们自我介绍一下。”
刘政依言站了起来,冲着男生们道:“男同志先来。”
陈志勇他们几个就都站了起来,同村民们自我介绍。
几个村民在后排窃窃私语:“听说这次来的知青们可都是军官家的娃儿,这个姓陈的,他父亲好像是个参谋长呢。”
“参谋长有什么厉害的,我听说这次来的人里面,还有司令员的女儿呢!”说得一群人都好奇了起来,一个个都往白素她们坐的地方看过去。
还有人问道:“那司令和参谋长,到底哪个官大啊?”
便有人回道:“那还用说,那当然是司令了,那啥……国民党的头头,人家不就叫他司令吗?”
“好像说的有点道理。”一群人都赞同他道。
季兰英做完自我介绍,很快就轮到白素了,她是最后一个。别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是叽叽喳喳的,可白素一站起来,现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村民们无不好奇的看着这位从城里来的女知青。
她是那么的青春、优雅、娴静、美丽……让人们一看见她,就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所吸引。
“大家好,我叫白素,就是白素贞的那个白素。”白素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把刚才那几个村妇们说的话说了出来,也许,也许只有这种最朴实的介绍,才能让她们感到亲切。
其实她并不是像别人所想的那样高高在上,只是从小习惯了这样,而这种性格,在别人看来,就是冷僻和疏离。
这世上也许并没有人愿意和她这样的人接触,因为他们看不到希望,不知道所谓的付出,是不是能将一个冰冷的人温暖起来。
许建安曾经就给过她温暖,而她终究辜负了他的温暖,在爱情面前选择了退缩。
白素以前觉得这是那个时代的悲剧,可现在她才明白,这是她自己的原因,因为前世的她,永远都没有勇气,做出任何一件会被社会规则所不容许的事情。
她是那么的胆小怯懦、安于现状、随波逐流、最终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许建安,也失去了一切。
“很高兴可以和大家一起参加劳动,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进步。”白素大大方方的开口,再不是从前惜字如金的沉默的女孩。
掌声响了起来,甚至这其中还夹杂着口哨声,张建设在台上急得直喊:“大……大家注意形象,不要在女同志面前给咱许家屯丢脸。”
“张队长,你自己还结巴了呢!你自己的形象呢!”几个小伙子故意起哄道。
女同志们也在台下笑道:“咱小队长就是这样,一看见好看的女同志就结巴,上回去相亲来着,也结巴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怎么着了?”大家都好奇问道。
“那姑娘说,别的都不错,可就是说话不利索,怕将来生的娃像他,所以就没谈成。”
“嗨……”一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张建设见状,只开口道:“笑什么笑,注意形象!”
“你们看,他现在又不结巴了!”大家笑得更大声了。
“那是因为你们长得不好看呗!”也不知道那个嘴碎的小伙子插了一句,几个人都围上来捶他。
那小伙子被打得嗷嗷的叫,从人群中挤出去跑了。
刘政就在一旁解释道:“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特别的纯朴,你们待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他们没什么恶意的。”
白素点了点头,就听见台上张建设说道:“下面请大家欣赏《白毛女》片段。”
他的话音刚落,底下的村民们就有些不耐烦道:“怎么又唱《白毛女》了,回回唱戏就唱《白毛女》,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又有人回道:“你想听好戏,得去县里找□□东思想宣传队的人,他们排了几出好戏,每个大队轮流的演呢,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上咱大队。”
“那可不是……”又有人附和道:“听说想请他们来也容易,就是招待费不便宜!”
张建设听他们在台下啰嗦,只大声道:“别吵,等今年稻子收成好了,不拘多少招待费,咱也请他们来给咱唱一出。”
大家听了都特别高兴,知青们也不甘落后,高声道:“白素会唱戏呢,等收完麦子,让她先给我们唱一个。”
众人的视线就又落到了白素的身上,她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越发显出珍珠般的光泽,有人只听有人交口称赞道:“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会唱戏,城里人可真是多才多艺!”
“可不是,这次来的女知青,听说都是高中生呢,大队要办学校,请她们来当老师呢。”有人解释道。
“你们叽叽喳喳的那么吵,到底还听不听戏?”底下的说话声还没停下,站在台上的“喜儿”先沉不住气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众村民们,一脸不屑道:“不听我可走了?”
众人只异口同声道:“听听听,你快唱吧,我们还等着黄世仁出场呢!”
白素听到黄世仁这三个字,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上辈子她来这里插队的第一天,因为晕车没有来参加这个迎新大会,但听回去的人说,黄世仁是由许建安扮演的。
村里没有人愿意扮演黄世仁,就让原本就身为地主老财的许建安扮了这个角色。
白素四下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许建安的身影,直到他快上场的时候,白素才看见,他从晒谷场后的牛棚里走了出来。
小孩子们都起哄道:“黄世仁来拉,黄世仁来了……”更有调皮的小孩子往他身上扔着石子,石头从他脸上擦过,他只是面无表情的侧了侧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白素已经看不下去了,她低着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听着周着热闹的笑声、喊声、打倒地主老财的口号声。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由欧阳天扮演的春生按住了许建安的肩膀,绑着他跪在了小戏台上。
台下看热闹的小孩们仍旧无休止的往台上扔着东西,小石子擦破了许建安的额头,上面留下刺目的血来。
“小朋友们,你们不能这样做,他并不是真的黄世仁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让白素倏然站了起来,她走到台前,挡在了许建安的面前,任由那些一脸疑惑的小孩子们看着自己,语重心长道:“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不是真的。”
台下的村民们并没有几个啃声的,这样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了,他们并不觉得孩子们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可他们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反驳白素,毕竟她说的没错,他们只是在演戏而已。□□早已经解散,这样的事情在农村也不怎么发生了。
还是张建设跑出来圆场道:“白素同志说的对,这只是在唱戏而已,当不得真的,谁家的孩子,还不快领回去。”
台下传来几句骂骂咧咧的声音,孩子们随即四散离去。戏也在这时候落幕了,村民们扛着板凳各自回家。
白素转身,看见许建安已经站了起来,他正抬手擦脸,袖子上还有被血迹染红的地方。
两人的视线一触而过,白素很想走过去和他说几句话,张慧芳却从戏台后面走过来道:“建安哥哥,你受伤了吗?那些熊孩子可真可恶,我帮你看看伤了哪儿?”
她正要凑过去,许建安只急忙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不用了,擦破皮而已。”他从戏台上跳了下去,径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欧阳天则追到张慧芳的身后,哈巴狗一样的笑道:“你理他干嘛,阴阳怪气的,跟孩子们一般见识。”
张慧芳却没有理欧阳天,只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跳下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