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普外科迎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临近午休,傅西泮坐在诊室里,正在翻看病房的病历。
小护士轻叩了两下诊室门,“傅医生,有病人。”
傅西泮眉头微蹙,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又瞥了一眼电脑角落的时间。
距离午休时间还有十分钟,上午挂的号已经全部看完。
他把病历收进抽屉:“进来吧。”
小护士快步走进诊室,俯下身子,附在他的耳边一阵低语。
傅西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事和京墨学长说了吗?”
“林医生的手术还没做完。”
“嗯。那先让他们进来吧。”
傅西泮点头应允后,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入诊室。
走在前面的是穿着黄色马甲、手戴镣铐的犯人,而走在后面的则是一个满脸英气的小狱警。
傅西泮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严肃。
南光总院的下一站就是A市第一看守所,看守所内的医务室器材简陋,药品缺少。
前一阵,严主任还给保外就医的犯人做过手术。
狱警把那个名叫陈勇的犯人按在凳子上,他的电棍轻敲桌面示意陈勇抬手放到桌面上。
傅西泮看到他的左臂有长长的一道伤口,拇指指甲也裂成了两瓣,黄色的马甲有一半都沾染上了血迹。
都说十指连心,可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疼痛或者隐忍的神情。
傅西泮拿出棉签和酒精,给他做了简单的清创和包扎。
虽然他已经猜到了这些外伤的由来,但保险起见还是询问了一番。
“怎么弄的?”
狱警没好气地说:“打架。”
接着他又撩起陈勇的衣服,指着他腹部的一块大淤青:“还有这里。哦,对了,之前几天他也说肚子疼,但是去医务室又说没事了,反反复复很多次。”
傅西泮在电脑上迅速地打下他的病症,又问:“是肚子疼在先,还是打架淤青疼在先?”
陈勇:“肚子疼。总是一阵一阵的。”
狱警在他身后,提醒道:“你最好老实交代。一会要是查出没事,回去这些都是要记进档案的。”
看着凶神恶煞又穿着监狱服的陈勇,傅西泮实在提不起好感。
可作为医生,他的职责是治病救人,无论对方是什么人。
他替陈勇开解道:“有的病确实是会阵痛。”
小狱警一双剑眉此刻已经拧成了大疙瘩,他撇嘴,“那具体会是什么病?麻烦吗?”
傅西泮用手摸了摸他的腹部,问清楚了具体疼痛的部位,又转过身子开了一张单子:“去拍个片看看吧。”
“哦。”
狱警应了一声,带着陈勇就要往外走。
一直沉默的陈勇嘴角突然勾起,颇有礼貌地朝傅西泮点点头,“谢谢医生。”
“嗯。应该的。”
狱警将陈勇带出诊室后,又转头,从门外探进个脑袋,问:“傅医生,这个片要去哪里拍呀?”
傅西泮伸手指了指:“出门右转下楼直走,排个加急……”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外面一阵骚动。
和玻璃瓶破碎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小护士的惊声尖叫。
“啊!!”
狱警扭过头,他拿着警棍指着陈勇:“你别乱来,队长就在楼下!”
“呵。”陈勇冷笑一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屑地说,“我只要从这里走出去,她就没事。”
在尖叫声响起的同一时间,傅西泮也冲出了诊室。
因为在嘈杂混乱的声音中,他还听到了白芷的声音。
等他走到门口一看,果然是她。
原来陈勇趁着狱警转头询问的功夫,抓起旁边放着的一个装饰花瓶,他将花瓶往墙上用力一磕。
花瓶瞬间成了最顺手的凶器。
趁着午休来找傅西泮的白芷成了他的最佳人质,他把碎花瓶抵在了她的锁骨上。
在白芷愣神的三秒里,鲜红冰凉的血就从划破的伤口顺着脖颈往下流进了衣襟里。
陈勇的右手按在她的右肩,低沉的声音在低语:“别动。我不会伤害你。带我出去就好。”
“我……我没动,你别紧张。”
碎片就抵着她的喉管,她现在连咽口水都觉得如火般灼热疼痛。
陈勇看着手上乖巧的人质,还有连胡青都若隐若现的毛头狱警,他的笑意更甚,甚至带着些许嚣张。
傅西泮站在诊室门口,看着他带着白芷一步步走进了电梯。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陈勇那句‘谢谢医生’是何意。
因为白芷的关系,狱警只得站在电梯外,看着门一点点关上。
傅西泮跑上前,轻拍他的肩膀,“走医务专用梯。”
他用自己的卡牌按开电梯,和狱警一起走了进去。
就在电梯门要关上的一瞬间,有个人也挤了进来。
“艹……”傅西泮低低骂了一句,又着急地快速按了好几下关门键。
他抬起头刚要说话,那人伸长手,将自己的证件几乎怼到了傅西泮的脸上:“刑侦支队寂风。”
“你早干……”
寂风没有理会傅西泮的埋怨,而是转头问早已慌了神的狱警:“你们下面还有多少人?”
“还有两个人和我们队长。”
“他可能提前有准备,让他们注意医院门口的可疑车辆。”
狱警赶紧通过对讲机,告诉楼下等候的人现在的状况。
另一边电梯里,陈勇过于着急,没来得及清散电梯里的人,他一见电梯门打开,就带着白芷挤了进去。
电梯里原本还站了个小护士。
这是她实习的第三周,她在手术台上还紧张得打颤,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
“看什么看!转过去,站好。”
陈勇大喝一声,小护士哆嗦着身子背对他们站好,替他们按下了‘1’的电梯键。
随着电梯的下降,白芷的脑袋里正飞速运转。
她舔了舔嘴唇,瞄了一眼稍有松懈的陈勇。
她轻咳一声,还没说话,陈勇手上的碎片又压得紧了一些,威胁道:“你别耍花招。不然今天要你好看!”
“大、大哥……”白芷哆哆嗦嗦地,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我脚扭了……”
白芷记得曾经在节目里看过,受伤的人质对罪犯而言是累赘。
“呵……”陈勇冷笑一声,白芷是他唯一筹码,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相信她,“少来这套,今天你就是断了腿,也得跟我出去。”
“我真的腿抽筋了。”
说着,白芷还伸长手,勾起腿艰难地揉了揉。
只是她这么个动作,碎片在她脖子上的割开的口更大了。
‘叮’地一声,电梯门大开。
陈勇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更加了些力道,几乎是将白芷拎出了电梯。
因为他们乘的是病患实用的电梯,不明情况的病患,在其他楼层也按了下行的按键。
开过几次门的电梯,和一梯到底的医务专用梯要慢了一些。
寂风和几个狱警现在电梯外围成了一圈。
原本他今天只是陪母亲来看病,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个企图逃跑的罪犯。
他的手里并没有枪、支,他只能站在狱警后,对陈勇说道:“我们外面还有人,而且支援很快就到,今天你是走不了的,还不如……”
“少废话!”
陈勇厉声呵断了他的劝阻,拎着白芷继续往前走。
他又低声在白芷耳边威胁道:“白医生,你最好好好配合我。否则……”
陈勇的碎片再次收紧了一些,鲜红的血顺着白色的碎瓷片流下。
站在一旁的傅西泮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懊悔不已,为什么刚才没有看出陈勇的企图。
其实狱警在说他反复假意去医务室时,他就该注意到的。
他明明是医生,却没有判断出眼前人是在装病。
此刻什么都做不了的傅西泮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和寂风猜的一样,陈勇在外果然有接应的人。
就在他走出医院大厅后,一辆白色的无证面包车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陈勇用力地推了一把白芷,然后迅速地坐上了白色面的扬长而去。
寂风及时上前一步,揽着白芷的肩膀,抱着她朝右边倒去,才没有被疾驰而去的面的撞倒。
他扶着白芷站起来时,对一边的狱警高声质问:“刚才不是让你们看附近的可疑车辆吗?”
狱警挠头,懊恼地嘟囔:“这个面包车刚才真的没在附近呀……”
“啧。快点通知交管拦截!”
寂风拿出自己的手机和刑警队报告了情况,而狱警也拿出手机和上级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寂风松开手,站得摇摇晃晃的白芷,关切地问:“白医生,你没事吧?”
白芷俯身摸了摸自己的小腿,“好像扭伤了。”
而追上来的傅西泮从口袋里掏出纸张,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按在她脖颈的伤口上,“对不起,害得你……”
白芷不解:“跟你有什么关系?”
傅西泮嘴唇紧绷:“要是我早点判断出他是装病的就好了。”
“我……”
寂风刚伸出手,傅西泮就将白芷往自己的身旁带了带,他甚至侧过身隔开了两人。
“寂警官,我想你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吧,这边就不麻烦你了。”
“是。”
寂风应了一声,他口袋里的电话此刻正铃声大作。
他回头看了一眼白芷,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匆匆跑出了医院。
而傅西泮则稍稍蹲下身子,然后一手绕过她的小腿,将白芷打横抱起。
白芷被吓了一跳,双手绕在他的脖子上。
因为刚才的慌乱,医院门口聚集了不少医护人员和病患。
白芷红着脸,像是娇嗔一般嘟哝:“傅西泮,你干嘛啊?”
“嘘,安静点。”
傅西泮声音轻柔到如同羽毛,轻轻挠在她的心上,白芷的头又低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只走了几步,将她放在一旁的长椅上。
傅西泮坐在白芷身边,弯腰将她的腿抬起,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白芷则更加羞窘,她轻咳一声,目光移向别处:“呃……其实好像没事了,我……”
傅西泮的手指按在她的小腿上,轻揉慢捻,动作认真仔细:“是这里吗?”
白芷抿着唇,应了一声:“嗯。”
傅西泮一边帮她按揉扭伤处,边说:“一会跟我去诊室,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她又应了一个单音:“嗯。”
傅西泮想起刚才寂风从救下她的样子,他揽着白芷的肩膀,温柔有力地将她护在怀里。
他弯下腰,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白芷的脚腕时,她的肩膀抖了一下。
还从来没有人替自己脱过鞋子。
她瞪着眼睛,惊慌地看着傅西泮的动作。
他揉了揉她的脚腕,轻声提醒:“下次别穿这么高的鞋子,真崴脚就麻烦了。”
“嗯……”
“你怎么了,吓得只会说单音了?”
“嗯……”白芷机械性地点点头,很快又反应过来,“嗯?你说什么?”
傅西泮耸耸肩,“算了,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