扖这事有点超出叶霓的预期，吴一吴二两人的卖身契确实在她手中，可那时也是因为他们二人年幼无依又记不得归家的路，将兄妹两收留下也是无奈之举。
就她本身而言，对人口买卖是十分抗拒的。
二娘是个敏锐的，几乎立刻注意到了自家妹子的沉默，便猜测或许她对这个提议并不看好，于是假意言说起了别的事，将樊大娘这头敷衍过去。
叶霓瞧着自家阿姊，问她：“阿姊，你是否觉得她提议不错？”
二娘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这并不叫人意外，厂房里最要紧的就是技术，她在盛京上哪里找恁多信得过人来传授技艺？因此打从一开始，她便做好了技术泄露的准备。
可若是买了家仆过来做工，那就不同了，卖身契捏在她手里，底下人自然对她死心塌地，那一纸卖身契，便是他们的身家性命所在。
论起来叶家这种从不买家仆的作派也实属罕见，就连阿布这样的商贾也买了两个仆从贴身伺候着，如今也已经成了自己的心腹，季波去仓河村时也并非孑然一人。
“我原也有一老仆，忠心耿耿，只是年迈体弱，路上罹患急病去了。”季波谈起这老仆，语调自然是伤心的。
可仆从便是仆从，他也只是为老仆的死惋惜难过，老仆病重最难的时日，他也从未因此多停留片刻。
急病自然是死亡的直接原因，可那般着急赶路，风雨兼程的，便是个健壮的汉子也受不住，更何况一个已经染病的老仆？
可听说的人都在安慰季波，并且认为他有有情有义。
这世道便是如此，人份三六九等，仆从的命也是命，但与主子的需求比起来，似乎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想到这里，叶霓愈发沉默，倒不是她矫情，而是无奈。
二娘与她到底是姐妹，知晓她心善，于是说道：“三娘，就是没有我们，牙子也会将人发卖去别处，不见得日子过得更好。”
原先还在黎东氏家中做媳妇儿时，二娘不是没有随管事的一起出门采买新仆从，对人口买卖并不那样陌生。
叶霓低声应是，她很快调整了过来，这世道就是如此，人口买卖都是律法准许的，不是她一句话说停就停的，与其矫情地对这些膈应，不如还是多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阿姊这般说，是已经打定主意了？”叶霓问她。
二娘就笑了，言说确实有这个想法。
“这次阿姊想办个大些的厂房，人手要的也多，总得有几个能信得过的。”
言下之意，买了仆从来，身家性命都在手里攥着，那自然是信得过的。
叶霓当下也没说甚，只道明日与她一同去牙子那儿瞧瞧。
盛京不可谓是天下第一城，外加贵人也多，因此人口买卖规模最大，可这到底与别的买卖不同，因此官吏们特意将买卖地点定在西市。
坊市内卖汉子卖女娘的都有，但与影视剧中赌鬼丈夫要发卖妻女不同，西市对人口买卖的管控也非常严格，而且被卖的人也并非一点人权也无有，若是哪户人家死了仆从出了人命，官吏们也是要管一管的。
除此之外，人也并非想卖就卖的，需得被卖者本人同意，否则也归属于强略。
本来在这一环节向来隐晦，只要声称是孩子耶娘的，就算孩子不同意牙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打汴州的强略窝点被谢长安连根拔除后，牙子们便不敢再乱来行事，官吏们也日常巡逻，时不时便突击检查。
查的就是他们的“自愿书”，说是自愿书，但这时候能正经认得字的又有多少人，因此也不过是草草写了姓名籍贯年岁，再画押个手印便是。
虽说还是粗糙，但有官吏监管着，市场整体还是清明的。
如今叶霓与二娘便是身处在这样一个地方，牙子们三两成群，到处吆喝着，被卖的人则老老实实地坐在驴车笼子里，任由人来挑选。
前来挑选的么，多数也是贵人家的家仆，若是相中了哪个，则直接与牙子谈价格。
但牙子也各有各的不同，有人专门卖相貌出色的女娘，有人则卖一卖汉子做家仆苦力，还有的则是卖刚满十二周岁的娃娃。
林林总总，也是种类繁多。
而能做人口买卖这种活计的也自然不会是甚心慈手软之辈，向来也是见人下菜的，一见来的是两个女娘，许多牙子便态度随意敷衍，一张嘴就是漫天要价。
其实这种事情，本来也不需要两人亲自过来，但好歹是要用许久的人，过来亲自挑选也无可厚非。
叶霓本来还是排斥的态度，但渐渐地，她便明白二娘口中的话了。
是啊，与其叫这些人被旁人买去了，或许被自家阿姊买了更好，因为他们的处境早就无法改变。
两人在西市这儿转悠了一圈，对牙子买卖的话术与市场行情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叶霓问她：“可有相中的么？”
二娘实诚道：“有，但是少。”
论起来二娘想要的人，其实也算小众，要能做活儿的，可又得是女娘家，市面上买苦力的多数都是汉子，女娘家么，好些的被人买去做童养媳做婢子，差的则直接被人挑选了送出花船，也就是冯三之前说的吃花茶的场所。
挑挑拣拣，居然都没几个合适的，二娘亦是兴致缺缺。
正在此时，一个过路的半大男娃娃眼睛一亮，他上前道：“两位娘子，你们可是要买仆从？”
姐妹两本来正在往马车方向走，闻言便停顿了片刻，说道：“是呀，怎么了？”
这男娃娃眼睛更亮了，忙问：“那你们要什么样的？”
二娘笑着答：“要女娘，能做活儿的。”
“我这儿有，且跟我来罢。”说着，这男娃便要拉着二娘走，可二娘亦是精明的，当下就叫停。
“甚模样，又在何处，我不随你走，且把人带来我瞧瞧。”
男娃面露难色，便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叶霓。
在他那脏兮兮的脸上，叶霓居然看出了几分熟稔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