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虽说好了,可该提点的事情他是半点不马虎,沉吟了片刻,谢长安说道:“李公公是圣上身边的老人儿了,你可知?”
叶霓点头。
他继续道:“我虽是个皇子,可许多事情远不如李公公知晓的多。”
话说到这儿,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从地位上来看,谢长安确实远超李公公,一个是主子,一个是阉人,可从人脉网、信息上来讲,李公公远超他一大截。
若是想在朝堂如鱼得水,讨好李公公是必不可少的。
叶霓听懂了,她问:“所以李公公今日之事,其实是圣上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敲打他么?”
“不错。”
李公公伺候着皇帝,每日要与各路人打交道,可明面上的主子还是皇帝一人,皇帝在一日,他便要安分守己不逾矩。
何为不逾矩?那便是对谁也不能过分疏远,但也不可过分亲近,为皇帝做事,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帝的脸面。
如今他就是与谢长安走的太近了,皇帝这次便是小惩大诫,若是再犯,只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但叶霓更不明白了,既然皇帝已经认为李公公与他走得过近了,那为何还要去她的超市呢?
不怕惹怒了皇帝么?
谢长安叹了口气,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李公公既然敢这么做,至少圣上那边的意思他已经确认过了,不然再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叶霓听得云里雾里,诸如皇帝为何一边反感李公公亲近谢长安,一边有准许李公公去他超市,前后的原因是甚?出现这种态度反转的原因又是甚?
她想不明白。
“今日事情太多,你且早些歇着罢。”谢长安笑了,言说想太少不好,想太多也未必就对了,许多时候指不定就是一时兴起,并无其他理由。
“我以为你们都是走一步看三步,原也不是么?”
“那样太累,旁人不知,反正我不是。”
叶霓看着他就笑了,不是就不是呗。
皇宫里的事儿论完了,她其实还有别的事想说。
“何事这般郑重其事?”
“两件事。”她道。
“好。”
叶霓便又笑了,“我尚未言说是何事,你也应好么?”
谢长安静静地坐在榻上,屋外风雪飘摇,今夜的雪似乎下的格外厚重,可屋内炉子煨得暖,两人倒是不冷,反而有别样的温情。
“三娘提的要求,我何时拒绝了?”
叶霓一愣,也生出动容来,明日谢长安便要走了,这一走,估计年关都回不来。
算一算,两人要好几个月见不上面,可自打她来盛京,两人从未分别的这样久过。
突然这么久不见,她心中已经生出了不舍,只是这不舍来得太晚,反应又太迟。
谢长安端着奶茶,看她一脸苦相哪里还不知她的所思所想,于是开口道:“无事,关外的事情么,总是要去瞧一瞧的,可如今主事的也并不是我,等事情结束,我立即归京。”
“好。”这次轮到叶霓说好。
想了想,她开口说起方才的要求。
第一件,是想罢官。
“好。”谢长安应承得爽快,叶霓挑眉,但也不意外,毕竟罢官这事儿她此前也提过一嘴,谢长安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倒是还好。
“马上年关了,国子监也要休沐,此事我着人知会一声祭酒,待他寻到新的算学博士,明年开春便能交接妥当。”
言毕,谢长安抿了口奶茶,只是喝个茶的功夫,便已经将她罢官的事宜安排妥当。
叶霓暗暗心惊,祭酒官职不高可地位超然,就是朝中重臣对他亦是尊敬有加,可听谢长安的口吻,完全是通知的意思,再联系到他之前对严文通与前祭酒的处置手段。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他风度翩翩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杀伐果决的心,只是从未对她显露过强硬的一面,才叫人误以为是个好相与的温和性子。
这件事已经敲定,她又说了第二件事:
“我想与冯氏一起做造纸营生。”
谢长安顿了顿,他瞥了叶霓一眼,这次显得郑重其事了,说道:“此事你心意已决?”
“不错。”
“可能会招致许多针对。”他再次强调。
“我知。”叶霓亦是颔首。
谢长安叹了口气,“届时我也未必有全然的把握保你。”
“无妨。”叶霓答的掷地有声,只道:“护我家人周全即可。”
两人中间默然了片刻,他杯中的奶茶还在冒着袅袅的热气,最后谢长安好似下定了决心。
“你只管放手去做,莫要怕。”
叶霓就笑了,“造纸,造草纸,不过是个开始,日后我还会贩许多廉价纸张,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你不必保我。”
恐怕,也保不住她。
是,皇帝仅仅因为草纸用来擦屁股就要砍她脑袋,这事确实叫她又惊又怕,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这种结局也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如今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可那又如何,总要有人出头,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站出来高喊。
既然这次没有杀死她,那她就会继续摇旗呐喊下去。
话虽如此,若是有能活下来的一线生机,叶霓还是在努力的,找冯氏合作便是其中之一,若是能用温和的手段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
或许是话题有些沉重,双方都没有开口。
谢长安默然了片刻,道:“正如我所说的那样,你要做甚,只管放手去做,我会为你保驾护航。”
叶霓讶然地抬头看他。
刚刚她那样说,其实也是给了他一个台阶,虽说两人在一起时谢长安也曾对她许下这种誓言,可这条路毕竟太过坎坷,两人前行道路上未必就会利益一致,所以方才她是给对方一个反悔的机会。
如今这个反悔的机会被谢长安自己砸了。
“不后悔么?”叶霓问。
“不会。”
“来日不会怨我?”这语气里带着半真半假的试探。
谢长安就笑了,“决定是我自己做的,怨你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