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这般昂贵的果子,车夫哪里敢要,他连连摆手,言说使不得,怀柔却不管,径直塞他怀里。

“莫说恁多,娘子叫你拿着就拿着,天色不早了,快些归家去罢。”

车夫只得点头,心里却甜着,他家中娃娃多,前不久兄长病没了,娃娃也就接来一起住,这叫他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好在新得了这差事,不至于叫家里人过上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恁多梨子,娃娃们一人一个之后还能剩三个,届时媳妇儿两个他一个。

正想着,又见怀祯打了盆井水,说道:“老汉莫痴,且来洗手。”

他连声应答,果真洗了手,又小心地将那些梨子包在衣服前襟,回家后他婆娘也是一脸喜色,小声地唤他名讳:

“快些来,瞧瞧。”

“甚?”

她低声道:“今日我为米铺东家去新开的叶氏超市排队,他赏了我一枚酥饼。”

那干枯粗糙的掌心里,赫然是半枚酥饼,剩下半块她言说熬煮成了粥水,叫娃娃一起分了喝。

“这半块是给你的,你日日出门做活,实在辛苦。”

车夫眼里有了热意,他牵着媳妇儿的手一起走回去,而后才神神秘秘地解开衣襟,里面是七八个男人拳头大小的梨。

他婆娘低呼一声,说道:“这般大的梨儿我还是头一遭见。”

这时候与后世不同,培育种子的方式还很原始,因此梨子瓜果甚的比起后世都要小不少,甜度也打折扣,因此这梨子,还真是相当不错的梨子。

盛京的瓜果与仓河村可不同,仓河村的果子不值钱,可盛京的果子却相当值钱,无他,盛京的贵人多,吃穿用度更讲究些,因此果子价高。

话虽如此,普通人家却吃不起。

他媳妇儿眼睛都红了,问他是不是新的东家给的,得到肯定答复后则有了些不安:

“昨儿刚给了鸡蛋,今日又给了恁多梨子,这可怎么还?”

车夫说道:“娘子心善,你莫要多虑,我好好为她做活儿就是。”

他媳妇低低应是,又道:“她心善是她心善,我们需得尽我们的本分,日常能帮着做甚就多做些,可知了?”

车夫点头,“我知。”

两人一道往孩子屋里走,不多时,又传来几声稚嫩的惊呼。

另一边,怀柔又拿出些瓜果搓洗,祭酒好奇地问:“给了那车夫恁多,还有的剩呀?”

这话多少带点调侃,对祭酒而言,叶霓的大方确实叫他惊讶,同时心中又多少有些不舒坦,毕竟他是客人,还在帮着洗菜择菜,可那车夫本就是个下人,对下人都这般好,却叫他这个国子监的管事。明面上的领导做这些事,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平衡的。

怀柔性子没有怀祯活泼,但胜在心思细腻,很快就发现祭酒话中的情绪,于是开口说道:“大人心善,我家娘子亦是心软良善之辈,那车夫家中落魄,还有七个娃娃要养活,上面还有病弱的耶娘。”

祭酒长大嘴巴,听到这里他已经有点后悔了,他倒是没想到对方家庭居然这般困难,若不是叶霓接济着,只怕真的会饿死人。

怀柔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继续道:“但正是仰赖有大人这样的好官,他才能过上好日子,不至于叫一家老小没饭吃。”

怀祯也反应过来,搭腔道:“是哩,娘子也说了,果子讲究新鲜二字,梨子不耐放,磕着碰着就要生黑斑,万不能叫贵客吃了这些去。”

这话是假的,叶霓送车夫的梨子都是好梨,但天色已黑祭酒看不真切,便就当真了。

当真之余也生出了惭愧,那车夫确实家中困难,左右不过是几个梨子,他这般言说,指不定就叫旁人以为他心胸狭窄。

严文通倒没多想,车夫的遭遇倒是叫他多少能感同身受,少年时,他祖母病重,家中更是一贫如洗,若非他师长师母帮衬着,只怕他也没有今日。

两人心中慨叹,怀柔将洗净的果子端上。

祭酒定睛一看,居然还有西域葡萄,这下他是半点错处也挑不出了。

谁人不知西域葡萄昂贵非常?

普通官吏尚且吃用不起,也只有世家与大官能吃用的上,除此之外便是皇城之中的皇室可以消费的起。

祭酒脸上臊红一片,好在天黑着人瞧不出来。

他道:“这葡萄。。。”

樊大娘端出菜来,闻言就笑,“这葡萄?是阿布找人买来的,快些尝尝,娘子说这物什金贵着不耐放,既然拿出了,就要快些吃尽了。”

祭酒刚想伸手,却听严文通淡淡道:“不若先吃了饭食再吃葡萄罢。”

这话在理,再者叶霓作为主人家一直在厨房张罗,葡萄吃着涨肚皮,而且祭酒今日已然吃了许多酥饼,再吃葡萄的话,只怕马上真的吃不下恁多。

索性也点头称是,要饭后再吃。

这顿饭吃得也算宾主尽欢,出人意料的是严文通居然最喜欢吃卤菜,卤菜味道重盐也多,叶霓还以为向他这般的儒生吃不惯哩。

对此严文通笑了笑,言说祖上在关外,到了他阿耶这一代为了躲战乱才往盛京跑。

“耶娘故去的早,一直是祖母抚育我,她吃惯了关外的口味,我便也跟着学做。”

叶霓点头,关外环境苦寒,吃用上都是重盐重油,不然人扛不住。

后续三人又聊了聊,祭酒还是最爱葡萄,说话间不声不响吃净了一碟,樊大娘端来了一碟,很快又吃净了。

这下祭酒没脸多留,很快起身告辞离开,言说明日需得赶去当值,不宜归家太晚。

见此,严文通也起身告退,两人结伴离开。

祭酒说道:“这位叶大人,确实大方。”

严文通笑了笑,“叶大人确实大方,但你我也不能将她的大方想当然了。”

“严大人所言极是。”祭酒乐呵呵的,他手里提着一大串葡萄,先是珍重地放进马车内,而后挥了挥手,言说家中夫人等得急,他先行离开。

白下巷虽然是富庶居所,可它也实打实的是个巷子,路窄窄的,只能容纳一架马车通行。

严文通作揖。

马车慢慢悠悠地离开,他留在原地等了等,车夫上前问:“主子,何时启程?”

他回头张望了片刻,身后的巷子还是黑黢黢的,安安静静。

严文通提起衣摆,说道:“走罢。”

他不知晓的是,在他走后,他身后的巷子缓缓驶来了一架不起眼的马车,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叶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