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谢长安愣了片刻,下意识又想去微笑。

“不愿笑就不笑了。”叶霓叹气。

“好。”他点头。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早饭。

“今日我公务都处理妥当,就陪陪你罢。”他这般说道。

“盛京倒是有不少可供赏玩的风雅之地,三娘还不曾去过。”

“不去。”

“为何不去?”

“风景在那儿总不会长脚跑了,可人会。”

“那三娘想做甚,只管告知我。”他好脾气道。

叶霓撇嘴,“人总得歇歇,今日你就坐在这儿晒晒太阳、喝喝茶罢。”

谢长安又笑了,他乖巧地点头,道:“就依三娘的。”

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他本就是皇子,因为生母是当朝皇后,也一直被当做储君来培养,骨子里就难免有些高傲在,做了恁多实实在在的功绩后,却被人用春秋笔法抹去,还被亲生父母无声地推出去顶包,换谁谁都得疯。

这样一个清高的郎君,此前的人生用顺风顺水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可面对这些他都默默忍下了,被南宫家主恶意中伤,就算知晓手握可以扭转局势的底牌又如何?

那些刻薄的谩骂与造谣,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叶霓清楚这些,却不知该如何帮助他,毕竟这时候的人讲究的是君子如兰,更是自持身份,认为情绪化的表露有辱斯文。

从小被这样教导的谢长安,就算是有坏情绪也是憋着的,小事倒还好,憋着憋着也就释怀了,可这种事情要如何憋?

憋久了指不定人就憋坏了。

“三娘。”他叹息般唤了一句,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她?羡慕她什么?

谢长安仿佛能看懂她的疑惑般,说道:“我羡慕你可以不顾世俗的条条框框,想做什么就去做了。”

你要是叫他正经说出些道理,他一时也说不出,但叶霓身上那种随意从容的气质确实深深吸引着他。

叶霓撇嘴,向他阐述了现代政治理念中的权力与制衡,“如今就是这般,你说么,那南宫家主造谣生事固然可恨,可朝中其他大臣难道就没有过错么?”

她吐了一口浊气,压低嗓音道:“我斗胆说一句,难道当今圣上就没有责任么?”

谢长安失笑,言说她这胆子确实够大。

“长安不解其意,还望三娘为我指点迷津。”见她一脸愤愤不平,他于是忍着笑意道。

“事情是这般的。”叶霓清了清嗓子,一脸的正色:“依我看,事情的责任主要该由南宫家、圣上与大理寺承担。”

“为何连大理寺都牵扯进来了?”

叶霓道:“你乃当朝皇子,肩负许多职责,你形象的好与坏与人们对皇室的看法息息相关,而南宫家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乃医药世家,莫说是盛京城中,连石头城中的医官都以南宫家为师祖,是也不是?”

这话在理,他点头称是。

她还在继续,诉说若想稳定,长治久安自然是必要的,可没有制约的权力也是可怕的。

“既然南宫家与你的名声牵扯颇多,那就说明这些东西不能轻易由人践踏。”叶霓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普通人的名声亦是如此。”

谢长安有些明白她话中之意了,“三娘想说的是,若有人刻意中伤他人名声,就应当为自己的话负责任。”

叶霓眼睛一亮,不错,就是这个。

他却摇头失笑,道:“大理寺其实有这个流程,我朝律法也写明了这点,可鲜少有人追责,何况这后面也有。。。”

没说的话大家都懂,若是圣上为他撑腰了,那南宫家家主还要这般肆意妄为么?

自然是不敢的。

叶霓将最后的羊角包吃了,状似不经意道:“是哩,若是大理寺拥有独立的审判流程,不受外力影响,自然是合理且公正的。”

这个外力,两人也是心知肚明。

谢长安讶然,很显然,他小小地被来自后世的先进政治理念震撼了,甚至暗自思索这样的可能性。

这与他常识中的君主专制相悖,若想行此道,首先要做的就是限制君主的权力。

能可行么?他短暂

叶霓没指望自己几句话能改变庸朝的政治体系,但万一呢?若是这个历史的萌芽早一些萌发,时不时也会早一些结果?

她能做的就是对这未来的君主暗示一番,但求问心无愧,别的还真做不了。

殊不知,俊秀的郎君向她投来了若有所思的眼神。

这些话,真的是叶霓无意中透露出的么?

他将这些疑惑压在心底,又问及了辣椒一事,言说那辣椒的美名,他在盛京亦有听闻。

“辣椒么?我也只得了一些,那阎肆是个混不吝的,后面再求娶索要,都要上百两价钱,实在太贵。”

“三娘若是想要,我找人问问就是,何苦费力费神?”

叶霓连连推诿。

见她坚持,谢长安也不再强求。

他不知晓的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仓河村中,郭二正骂骂咧咧地将阿布带来的众多说不上名号的种子播种下,其中就混入了几十颗辣椒种子。

辣椒喜热,虽然种的晚些,但想来在今年冬末,仓河村就能收到头一批辣椒籽了。

可以预想到,依照中国人骨子里对吃食的执着,这批辣椒籽一出世会遭到怎样的哄抢。

此处暂且不提。

虽说叶霓在盛京人生地不熟的,头一遭也是抱着一锤子买卖的心态,不曾多与人交际,因此虽然第二次来了,感受还是与头一遭相仿,她觉得自己在这偌大的盛京城中就像没有脚的蒲公英一般,四处飘着没个着落。

但谢长安一来,她心里就踏实了不少,这日又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怀柔笑盈盈地走进来,有了前几日的相处,她对这个好脾气的新主子也十分喜欢,因此轻笑道:“娘子起得还是那般晚,我们都吃过早饭哩。”

叶霓懒洋洋地撑着脑袋,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她看向被支开的窗子,已经窗外那金黄色的阳光。

头一次,她觉得来盛京也不是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