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想与叶霓加深交情也并非突发奇想,早在叶霓刚做豆腐营生时,他就有这种打算了,却一直观望着,原因无他,还是叶霓女娘家的身份有些敏感。
受时代限制,若是一个儿郎家做得这等生意,旁人自然趋之若鹜,可若换做是女娘,那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些。
事实上直到如今还是有不少人犯嘀咕,私下蛐蛐:她叶三娘确实有本事,可再有本事又如何?嫁出去的女娘泼出去的水,谁要是能娶了她,那万贯家业不是唾手可得么?
也因此,往叶霓身边凑的儿郎也是数不胜数,由此来看,谢长安与田狗儿那等急眼的作派也是有些根据的。
作为一方亭长,他考虑的问题就深刻些,你若是问他不想叫自家儿郎娶了叶霓么?他自然也是想的,奈何他家儿郎成家的早些,一家人又和和睦睦的,犯不着再去招惹叶霓,再者,在他看来,只要叶霓还是他们仓河村的人,那与之交好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句公道话,原先么,受重农轻商的时代限制,他对叶霓的评价当真算不得高,可自打他随着叶霓去汴州讨要田狗儿,那评价就稍稍变了些。
虽说商贾算不上是正道,但扪心自问,他这般年岁时也无有叶霓的心性气度,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娘,带着父老乡亲直接杀去汴州?
那时他就想,叶家耶娘可以放心故去了,他们的女娘担得起一句有勇有谋。
“你对那叶家三娘倒是上心。”他夫人调侃着,又道:“但三娘乃是一介女娘,虽说找你都是事出有因,可还是要警醒些,莫要叫人捉去话柄,男女授受不亲,万一辱了女娘家的名节,那就不好了。”
“论起来我与她阿耶年岁相当,若真有人胡乱编造,我第一个不饶了。”亭长也笑,态度瞧着却有几分认真。
“近来许久不曾和那些个老友叙叙旧了,还要劳烦夫人为我操持一番。”
“可是为了阎肆?”她忧心道:“旁人不知也就罢了,你分明知晓,那阎肆身后势力大着,怎好开罪?”
亭长摇头,话虽如此,可他也知晓天要变了,立储之争已经拉开了帷幕,原以为他们这种小地方能独善其身,如今看来,却是不能。
“夫人呐,两边都不得罪是稳妥,但你可曾想过,若是日后咱们这儿被牵连了,第一个折进去的又是谁?”
要想明哲保身,也需得有能够明哲保身的能力,想他们这般的小官吏,对于盛京的那些个贵人,不过是蝼蚁,想碾死便碾死了,与其去赌他们的仁慈,不如主动站队,至少不会太过被动。
她长叹一声,却也认同他的话,于是沉默着点头,算是同意了。
大家不傻,叶霓给人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你瞧那冯三,原也不过是冯氏的镶边公子哥,可不过是在叶家客栈住的久了些,借着刘大郎的交情攀上了叶霓,之后便成了颇受重视的后生。
再提那胡家帮,本就是个不入流的帮派,虽说曾经辉煌过,却还是被汴州的商贾联名打压,最后只得龟缩在石头城,可若非叶霓为他们牵线搭桥,胡家帮如今又会是甚光景?
只怕还是群为生计奔波的草莽之流。
相较之下,那阎肆来势汹汹本就叫人不喜,亭长更愿意与叶霓交好也实在是人之常情。
另一边的叶霓,她归家后见章杰不急着找自己,于是也清闲下来,还专门找了一遭季波,对方颇有才学,对农林牧渔也有些涉猎,这点从他在刚开科举制便能考取功名便能看出来,而且如今一朝落魄,浮躁的性子也无有了,倒是更能耐下性子去钻研学问。
因此虽说官职丢了,但在读书人心中地位却更高了,她与乐章在盛京时,还时常听到有儒生为他打抱不平。
今日有求于人,叶霓自觉地拿出些好酒好肉招待他。
酒塞子刚拔出来,季波的眼睛就亮了,他道:“可是宜城的酒?”
“果然瞒不过季先生。”叶霓笑道,将这酒水的来头说与他听。
“听闻这宜城酒,除了宜城,只有盛京有几处可以卖卖,圣上宴请百官时用的也是这酒。”
季波感慨道:“离京后,倒是没想到还能得幸饮上这酒。”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有了宜城酒这样的硬通货,季波还真给了她一些建议,言说后山山上气候较低,沙土也多,普通的经济林怕是不易活。
“听闻在盛京以北有一林木名为楸木,耐寒耐旱,十分易活,就是价贵些,有些世家也会寻来用以造纸。”
他还言说这物什价高,但盛京以北却肆意生长无人在意,若是有相识的商贾,也可托人砍伐些回来种种,反正易活,也不拘恁多。
“造纸?”叶霓敏锐地察觉到这点。
季波没察觉到甚不对,笑着颔首,道:“此物甚好,种仁可榨油、可生食、可炒食,树皮又坚韧耐磨,能用以编织箩筐等农具,木椴坚韧紧实能建屋舍,听闻树叶可以熬制提制栲胶。”
“栲胶又是甚?”
他摇摇头,言说盛京以北乃极寒之地,前朝战乱时有人逃去了那处,这才发现这胡桃楸,但那环境实在严苛,因此记载不多。
因为量少用处又多,因此这胡桃楸价格高昂,与仓河村本地的消费水平倒是不相符,但季波却点明了她。
“我观仓河村不过二百余户,新近定居者不过十余户,其中新建屋舍者更少,而新建的屋舍,又多是泥坯房。”
叶霓哑然,这话确实是真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不管胡桃楸价格符不符合当地的消费水平,按照当地的消费习惯,村人们也不舍得买来木具建造屋舍。
毕竟整个仓河村满打满算,能住得上木头屋的,也不过叶家、田家、里正家,舍得用木头做顶梁的,都算得上是殷实人家了。
不是仓河村太穷,而是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就是这般,只有木头的产量足够大了,价钱才能打下来,人们才会考虑买用木材建造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