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整天她都在章郡官府打转,不曾下乡去实地考察,自打章杰说出现状后,叶霓决定还是要亲自去一遭。
谁知翌日一早,不等她动身,门前就多了位访客。
来者正是原先那个楚管事的。
半年不见,对方瞧着更老了,脾气还是那样的臭,上来一开口就道:“天光大亮,东家这是刚梳洗完毕么?”
说完不等她回话,又自顾自地道:“我这老头年岁大,记性也差,忘了东家虽是个农户,行的却是商贾之道。”
叶霓脸上的笑意消失,但凭心而论,对方的讥讽倒也算是言之有理,这时候男尊女卑,女娘家的户籍未出嫁时随耶娘,出嫁后则随夫家。
她尚未出嫁,户籍自然是随家中阿耶是个农户,可行的又是商贾之道,农户与商贾收缴的租庸调又不同,可以说是钻了法律的漏洞,但为何一直无有人提起此事?
一则,是大庸朝早年内乱不断,好些个人家的汉子死在了战场上,因此寡妇门也不算少数,诸如樊大娘家情况就与叶霓类似,但她家中实在困难,若非有个做面食的手艺家,家中几个弟妹怕就要饿死了。
二则,叶霓做大做强自然引人眼红,可她赚了钱都一直想着大伙,光是那一个豆腐方子,就叫仓河村多少人家改善了生活?如今又无条件造水车,这不是造福一方还是甚?
因此,这种情况更不会有人站出来说叶霓的不是了。
可这楚管事不同,利不及他,叶霓名声好品行好又如何?都是值得被骂的商贾。
这话明眼人也都懂,意思是商贾懒惰,喜欢钻篓子,不像他们农人勤勉。
叶霓也不与他计较,只是笑盈盈地问了今年鲜花种植一事。
“听闻花卉娇贵,事事都要精细着,今日少了水,明日就要渴死了去,而章郡又只在城东外郊有水源,一来一回,实在辛苦。”
楚管事的面上一动,他试探道:“三娘言下之意是。。。。”
“老话说的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回报的事情就是农人也不会做的,楚管事,你说是不是?”叶霓笑。
这下轮到对方沉默了,他定定地瞧了她两眼,也不言说甚,只道地里的花卉还离不开人,晚些再来。
人走后不久,章杰现身了,今日他本来计划也叶霓一道去,因此早早地候着,谁知却远远地瞧见这楚管事的来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藏起来,因为本领高强耳聪目明的,这楚管事的年岁大耳朵不好,因此声音算不得小,离得恁远,他居然听得十分清楚。
章杰道:“三娘这是心中有想法了?”
“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章郡如今是个烫手山芋,接手的人不好受,城中百姓也不好受,此前敦郡王撤出章郡,许多人都一道带走了,如今这楚管事的却还在,可想而知。。。”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彼此心知肚明。
想想也是,楚管事的虽说在养殖花卉上是个能人,可在别的路子上却十分不招人待见,此前章郡还在敦郡王手中,他自然对花卉一事上心,可如今章郡都易主了,再留着楚管事又有何用?
不过是多了个不讨喜的闲人,留在身边是要时刻提醒他被剥夺封地的屈辱么?
换做是她,这楚管事的怕也不会带去。
章杰了然,叶霓这招很明显,楚管事唯一能依仗的就是那养殖的手艺,可如今这背后的却给他指了个歪路子,相比较之下,人们自然对熟悉的事物更有好感。
此前楚管事以及章郡的百姓这般抗拒他们,一来是因为他们乃是大庸的臣子,他们作为前朝遗民,说没有亡国恨那是假的;二来,在他们看来,如今生活遭遇这般大的变动,原因都他们身上,自然很难有好感。
两相选择,他们选择帮幕后之人做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甚至这幕后之人可能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可若是叶霓给了他们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而天平的另一边被放上了更优渥更安稳的生活,楚管事的他们,又会怎么做选择?
章杰道:“他回去是要通风报信么?”
“不知,章先生若是有疑心,派人跟去瞧瞧不就知晓了?”叶霓嘴上这般说,心中却早已笃定了,自打他们一进了章郡,谢长安的人手就已经将这城池包围,哪里会给楚管事单独回去的机会?
而楚管事的,他脾气虽差,可人又不傻,此前愿意为幕后之人卖命,里面就没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么?想着自己如今年事已高,与其在庸朝人手下卖命受辱,还不如为光复前朝献出自己的性命。
但如今他却动摇了,动摇的原因仅仅是他知晓,这叶三娘能造水车,不仅能造水车,而且那水车还造的好极了,连他们这样的平原地带也用得。
原本的忠君爱国之心,居然在碰到水车就动摇了,连楚管事的自己也惊讶。
但叶霓却不意外,相反,若是对方不动摇她才会意外。
章杰不解,问她为何这般笃信。
她笑道:“前朝皇帝昏庸无道,百姓水深火热,如今前朝覆灭他们的日子又过得安稳,自然只记得好不记得坏,可人总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一个甜果子一个烂果子,任谁都知晓选哪一个。”
一个是用他们的性命掩盖罪恶,一个则是许诺给好更安稳的未来,那楚管事的就算不怕死,可城中的其他百姓呢?他们的孩子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会动摇那再正常不过了。
章杰赞叹,道:“主公所言不假。”
“哦,他说了甚?”叶霓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则不然,自打她归家,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谢长安的消息,两人的恋爱谈的,比异地恋都费劲。
“主公言说三娘思路异于常人,总是能想常人未想之处,做常人不能之事。”
叶霓失笑,又问他们平时是如何处理这种事情的。
“自然是先将人捉住,严刑拷打。”章杰不以为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