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知府紧蹙的眉头，叶霓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古人最讲究面子，达官显贵更是如此，连喝个茶吃个饭都讲究“遮丑”，堂堂一个地方官，居然直接问自己地方事务何解？
这说明甚？这说明事态已经十分严峻，甚至叫对方无暇顾忌颜面的地步了。
相比较面子，排在前面的又是甚？自然是自己的仕途，又或者是自己的小命。
叶霓心知不妙，却还是问了。
那知府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自打本官上任以来，这些刁民就时常聚众闹事，不论官府推行甚政策，他们总是要唱反调，这也就罢了，如今春耕都要过去了，他们居然还声称自己只会种花，不会种田，这、这叫本官如何是好。”
正所谓民不与官斗，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就不是简单的给下马威的意思了，恐怕背后另有人在指点。
而官员的考核，又往往与地方的人口、税收等紧密挂钩，税收又看甚？若是汴州那等贸易繁华之地，商贾税收自是大头，可章郡素来依靠花卉产业，说白了，也不过是农林牧渔的另一个形式，还是逃不开种地。
这样一个农产品大头的地方，百姓以不种地威胁地方官，确实是又罕见又有效又令人震惊的。
叶霓怪道：“不种地？那他们想作甚？等秋收一过，租庸调又该怎么收缴？”
此前章郡乃敦郡王的属地，城中百姓都可视为佃农，敦郡王被罚后，为了鼓励百姓种田，剩下的半数土地，要么赏给良民，要么化为官家公用地，凡无地可耕者，皆可以申请成为佃农，不同的是，他们的东家乃是地方官，要缴纳的租金也微乎其微。
按理说，恁多友好的政策下放，百姓该是卯足了劲头卖力耕种才是，怎得反倒开始了罢工？
两人商讨一番无果，叶霓也琢磨不出门路，于是先一步回到自己的住处，这地方还是上次那处，知府倒是有心，还时常派人过来扫撒，住着倒是舒坦。
晚些时候，章杰才行色匆匆地归来，见他面色沉重，想也知晓，怕是遇到的事情不比自己容易。
“怎得，章先生那处也不对劲么？”
章杰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话中的“也”，于是便道：“这儿的农人古怪的很，好言相劝不听，威逼利诱也不听，像个硬骨头一般难啃。”
叶霓听得好笑，但一想到此事也与自己有关，她就笑不出了。
两人坐在一起叹气。
“年前我头次来，虽说这地方的人古怪些，但也不曾这般极端，究竟是发生了甚？”
章杰摇头称不知，但他与叶霓终归不同，作为一介谋士，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中阴谋的味道。
章郡与汴州毗邻，二者却鲜少有甚交集，一则是因为章郡本身乃郡王属地，二则是因为二者泾渭分明。
“此话何解？”
他道：“三娘知晓敦郡王与韩老将军不和，那你可知他们二人为何不和？”
这事儿叶霓还真不知道，毕竟这两人岁数加起来都能做她曾爷爷了，祖辈的往事，她上哪儿能知晓呢？
章杰告知她，原来两人在前朝原也算得上是志趣相投的同僚，开国皇帝带头起义时，两人也曾共同上阵杀敌。
“后来韩老将军弃明投暗，先一步效忠先皇，而敦郡王则痛斥他为卖国贼，自此，两人分道扬镳。”
叶霓了然，算起来，那时两人不过是尚未弱冠的年轻人，少年人最重情谊，这一记恨，怕是要记一辈子的。
可这两人又与章郡如今的局势有甚干系？
章杰道：“若是无关系那自是最好，可若是真有干系，只怕麻烦就大了。”
这话越发的叫人摸不着头脑，接下来无论叶霓如何问，他都不再言说，只道此处由他来解决，至于其他的，等谢长安回信后再谈。
“你家主公如今在盛京中忙着与南宫家主斗法，哪里顾得上这里？”叶霓叹气。
章杰也沉默了，说实在的，章郡这地方太邪门儿了，就算是写信回去，只怕也给不出甚有用的建议，自古以来，章郡与与世隔绝，外界的势力也难以入侵，若非此前借用强略一案，只怕章郡的现状也不会改变。
他憋了半天，最后还是和盘托出。
原来，章郡不仅仅是郡王属地，在世家与臣子的眼中，这处更是一个微妙的平衡点，章郡以北，除了盛京这等天子脚下，其余各地皆以地方官为首，可章郡以南，则正相反，地方官多数由地方世家兼任，石头城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汴州。。。”
章杰知晓她话中深意，解释道：“汴州自是不同，汴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圣上不愿世家独占，于是特遣刘大人做地方官，可汴州的冯氏一族亦不容小觑，刘大人刚上任时，也吃足了苦头。”
说到后面，他目露钦佩，言说谢长安则打破了这等平衡，他用自己的手段收复了冯氏，因此也叫三皇子忌惮万分。
“这些我知了，却还是不懂，这与章郡的现状究竟有甚干系？”叶霓感觉自己的脑子要不够用了。
突然，她话头一顿，道：“莫非，还有旁人在趟这浑水？”
“三娘果真聪慧。”章杰笑，却像是在苦笑。
叶霓也笑，笑容同样苦涩。
得，甚都能摊到她头上。
“你的意思是，曾经帮助前朝贼子作乱的人，如今就藏身在这章郡？”
章杰摇头，“未必，但可能与之相关，对方可能在声东击西，以此掩盖真正的所在地，甚至可能已经在销毁证据了。”
不管是哪一点，都叫人心惊，若是前者，事情麻烦得很，一个弄不好就会牵连到她自身，可若是后者，还是同样的麻烦，证据若果真留存至今，那至少说明一点，那就是对方贼心不死，还妄图作乱，否则恁久的时间，证据早就被销毁殆尽了，何必留有后患到今日才销毁？
不管是哪一个，对她都是十足十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