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宫殿,地上一水儿的放上了羽绒垫,垫子上又坐着一水儿的大臣,叶霓心下觉得这场景有些喜人,却也没敢发笑,只是垂首有模有样地跟着跪坐着。
皇帝开口,“听闻三娘前几年家中遭了灾,身子也损了根基,但清醒后就开始做起了营生,倒是稀罕。”
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唠家常,态度也和蔼的很,可问话内容却叫叶霓心中打突。
好端端的,怎得突然提起她遭灾一事?难道是谢长安在他面前提起的?
叶霓压下心中疑惑,只道:“民女没甚福气,那灾祸牵连无数,家中耶娘也折进去了,事发突然,彼时民女虽年幼无知,但下有弟妹要养,只得琢磨着养家糊口。”
大臣中有人轻笑了声,“自古以来多是儿郎汉子养家糊口,偏生你家不同,臣听闻你早前也是个娇养着的女娘家,怎得遭灾后与原先那般不同?瞧着不像是顿悟,倒像是有甚奇遇。”
一通话砸下来,砸得叶霓止不住地流冷汗,但她表面还是强作镇定。
皇帝挥挥手,说了几句圆场话,却又漫不经心道:“朕前些日子熟读先贤,听闻比干有一个七窍玲珑心,为人多智善谋,最后却被剖心而死。”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抬头向那高位之上的皇帝看去,对方笑盈盈的,瞧不出究竟是个甚意思。
虽说当今圣上素有明君的名望,但如今平白提起比干剖心一事,还是叫她感觉很差,万一一个拿不准,他想拿自己开刀咋办?
再者,好端端的,突然提这茬,究竟是什么个意思,那大臣针对的话,又真的是大臣自己的本意吗?
越是想,越是不对劲。
叶霓叩首道:“民女读书不多,却也知晓纣王杀比干以视其心的故事,可怜那比干尚有遗腹子,纣王残暴无道,百姓民不聊生,是以周人灭商,乃天降大义。”
“可朕也听闻,那比干是个忠臣,为了劝谏君王才以死明志,三娘以为如何?”
叶霓暗骂了一句,忍着不悦与厌恶,又微笑道:“民女在乡野听闻过一则故事。”
皇帝顿了顿:“愿闻其详。”
她道:“有一地主喜爱赛马,却苦于马儿跑得不快,特意请人相看,圣上可知,那人言说了甚?”
那大臣冷笑,“说话合该利利索索,这般拖沓,果真是女人作派。”
叶霓半点不气,只是补说了剩下的,“那人言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伯乐何解?”
“伯乐与千里马相配才相宜,否则若只有千里马,则折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在场的都是文化人,文化人最懂指桑骂槐,这和跳到他们面前开骂有何区别?偏生骂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那高座之上的皇帝。
皇帝脸黑了,他道:“三娘这故事听着,话中有话。”
叶霓笑笑,之所以她如今还笑得出,是因为来盛京前她就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可事到临头还是心有不甘,她是个有自尊的人,又为许多百姓做了实事,于公于私都配得上皇帝赏赐的那些东西,不应当巴巴地赶来遭人折辱。
“圣上所言极是,民女意思指的是,比干乃忠臣,可那纣王却是个昏君,配不上比干的忠臣之心。”
臣子中有人又道:“纣王再昏庸无道也是个君王,做臣子的,自是要为君王肝脑涂地,哪有谋反做贼人的道理?”
他自以为自己说的话漂亮至极,谁知周围人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大庸开国皇帝不过是一介草莽,立国之初也被不少人痛斥为反贼,若不是策反了前朝诸位臣子,哪里有如今的大庸?
至于那些背叛了前朝皇帝的臣子,庸朝立国后自是被尊为开国元老,至今朝中也有不少他们的后人。
此话一出,朝中小半人都被得罪了。
默默地,大家伙儿都离他远些了。
皇帝也有点无语,可事已至此,总不好开罪那些个开国元老,于是只得捏着鼻子称赞,“三娘言之有物,当赏。”
大臣们纷纷附和,眼下要紧的也不是硬怼叶霓了,而是确认好自己的态度,不然别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若是得罪了开国元老那群人,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霓冷眼看这群人的表态,正所谓前倨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如今坐在偏殿的这群官员半数是科举提拔而出的,而盛京中能进宫参与朝廷议事的,除了一些特定的常参官需得日日觐见,其余的基本为三品以上的大臣。
她今日所见的,正是这群人。
不得不说读书人就是不同,半数又是苦出身,因此他们对朝廷动向最是敏锐,又擅长揣测圣意,若是皇帝见她不痛快,那大臣自是不会假言辞色,可若是上赶着得罪人,那这种事情他们也不会去做。
枪打出头鸟,讨圣上欢心与得罪开国元老,中间的分寸怎么拿捏,那都是个学问。
正当众人发愁究竟该赏赐何物时,只听那高位上的皇帝淡定道:
“既然三娘有如此才干,朕何不做这个伯乐?”他挽起袖子,李公公也知趣地拿来圣旨由他书写。
“听闻你素来擅长算学,不若就随太傅们一道为国子监的学生上上算学罢,朕封你为国子监博士,叶三娘,你可有疑异?”
叶霓哪里敢有疑异?她都傻眼了好吗?
与她一道傻眼的,还有众大臣们,但不得不说还是大臣们心理素质高呀,在朝为官多年,甚劳什子不知晓?甚妖魔鬼怪没见过?
不过就是头一遭请女娘去讲学么?不足为怪,不足为怪。。。。
个屁啊。
但下圣旨的是皇帝,君子还讲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那还是皇帝,违逆了都叫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在诡异的氛围中,叶霓接受了这份旨意。
皇帝话还没完,他摸摸胡子似是想起了甚一般,又道:“听闻三娘乐善好施,在汴州以南许诺了水车若干,既然如此辛苦,那朕特许,你可在水车造完后归京上任。”
事已至此,叶霓表示人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