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说起来这外乡人原是沧州人士,名高义,字乐章,外人多称为乐章兄。

他与刘大人算是同乡,家世略好一些,因此也是从州学正经考上来的。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仅仅因为衣裳就遭人耻笑。

这乐章兄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作为国子监的准学子,他对朝廷风向也极为关注,知晓南宫家主在坊间散布的传闻。

读书人的观点多是非黑即白,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年轻人。

他们国子监也分作两派,一派是同情南宫蔓遭遇的,不用问,这些人多是正经世家子出身,对相同身份的南宫蔓自然更能感同身受,另一派则是考究党,多是官僚子弟,又或是像乐章兄一般家世不显,只好凭真才实学露头。

他们这一派更乐意探究事情真相,可再这么样,也掩盖不住事情本质上是个不入流的八卦,外加当事人之一的南宫蔓早已“故去”,因此就算据理力争,也多是支支吾吾底气不足。

本来么,乐章一派一直被世家子牢牢打压,但最近的风向却稍稍有所不同。

他道:“我与你为邻数日,始终不曾见那七皇子探访,想来坊间传闻多有不实。”

叶霓沉默,这该如何辩驳?

该说对,但她与谢长安确实有私情么?

不过这乐章兄也算得是个睁眼瞎,此前谢长安专门请旨,就是为了亲自护送她北上,不过是不凑巧,赶上皇太后逝世,可就算阴差阳错,正常人也知晓他们二人关系匪浅罢。

就是不知对方,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心思转了几转,那边这乐章兄却讨好一笑:“虽说三娘生性不拘小节,但还是换件体面的衣裳为好。”

叶霓默默地低头打量,此前因为忙着赶路,她一直穿着麻布做成套子的羽绒衣,等到地方后,又忙着打扫院舍,再来就是拉着樊大娘一路吃吃喝喝,朝廷的人迟迟不曾露面,虽说中间换了衣裳套子,但比较起来,还是埋汰。

确实该好好沐浴更衣一番。

好在谢长安是个正经的盛京儿郎,此前也为她置办过好几身像样的行头,但她一直没机会穿。

眼下不正是好时候?

因为考虑到叶霓是个女娘家,女娘家梳洗起来总是慢些的,于是乐章兄特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他身着湖蓝锦缎制成的外衣,里面内嵌着一个薄薄的羽绒马甲,束腰把腰身勒得紧紧的,显得人又轻薄又修长,这是盛京如今时兴的衣裳。

自然也是从二娘的厂子里传出的,自打听了叶霓的话,二娘可谓是不遗余力地推陈出新,搞得盛京的儿郎为了赶时髦,也是煞费苦心,生怕哪日出了新款自己不曾跟上潮流的步伐。

不过谢长安的审美一直在线,走的是老钱风,和他们这种追逐潮流之辈不同。

叶霓身上这套就是他精挑细选的,身着月牙白的襦裙,配着叮咚作响的环佩,那环佩也很与众不同,长长的,环在她腰间也不显得拖沓,反倒更衬得她身姿曼妙,走起路来也是环佩叮当,又雅致又有趣。

一头乌黑的发并不像普通世家小姐那般规矩地挽着,而是走写意风流之派,松松地散在月白色的襦裙上,在发尾扎上红玛瑙镶嵌的朱绳。

叶霓微微一笑,端的是唇红齿白眉眼弯弯,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不过如此了。

她外面披着一个灰兔皮袄子,更衬得肤白貌美,一时间,乐章都看傻了眼。

看他如此反应,叶霓满意地点点头,想来自己这身行头是不差的。

不怪叶霓多虑,这时候的人以白为美,她去年为了征税一事天天下田,连大娘见了都言说黑瘦了一圈。

不过她不知晓的是,叶家祖上本就是白面相的,就算晒黑了,她如今又是个十七岁的年轻女娘,一个寒冬过去也就捂回来了,何况那之后她更是成日闷在家中琢磨水车,如今不仅白了,肌肤还更胜从前。

反倒是这乐章兄,此前他恪守君子道义不敢直面打量叶霓容貌,如今猛的一见她正经打扮的模样,一时竟然不敢再认。

“三娘?”

“怎得?”

叶霓挑眉一笑,把乐章笑得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莫要再耽搁了,快些过去罢。”

“哎,哎。”乐章不敢再瞧她,只得低着头走路,却很窘迫地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没有马车,只得一个毛驴,这毛驴是他每日上学所骑,平日用用倒也无妨,可这时候再骑,倒显得有些掉价了。

叶霓挥挥手,笑道:“巧了,我这儿正多了匹骏马,乐章兄若是不见外。。。”

不等她话说完,乐章自是连声应好。

仓河村距离盛京自是山高水远的,大娘二娘怕路途遥远累坏马匹,因此出钱买了两匹骏马轮流驱车,叶家吃食好,马匹也不例外,本就是养得膘肥体壮的,到盛京后又闲着许久,早就闹脾气了,这时候叫乐章骑出门跑跑,也是十分适宜的。

乐章虽说家世尚可,但也算是落魄子弟,只勉强学了骑射的皮毛,更是鲜少能骑这样的骏马,少年人谁不喜欢鲜衣怒马?

他扭头冲叶霓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叶霓十分淡定,挥手叫对方支来自家的家仆为她驱车。

这时候赶过去,正好赶上最后一批留堂的学生下学,这些少年郎三三两两,都穿着读书人的衣袍,相较于精心打扮还骑着骏马来的乐章,这些人难免有些灰头土脸。

叶霓大为震撼,没想到看似老实的乐章,原来也是个心机男,眼瞧这群人中已经有人面色铁青,她连忙叫车夫停在路边等着,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

这些读书人结伴而出,很快就分作两派,原本还算和谐的氛围,在触及到乐章时打破了平静。

一个略矮胖些的郎君带着小厮走出,讥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乐章兄,乐章兄前不久不是称病抱恙么?怎得今日得了好马身子就突然好了?”

以他为首的一众人哈哈大笑,乐章的面色也是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