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去年中秋前后刚能下地,如今不过刚过了一年,整个家就处处离不得她,每每看自家妹子劳累消瘦,二娘是打心眼儿里的疼惜。

情到深处更是泪如雨下。

她拉着叶霓的手道:“好妹子,你怎得这般命苦?生得如此模样,怎得还要像个男人般经营劳累?”

叶霓也不知该怎么回话,没法子,论起来两姊妹隔着数千年的鸿沟,就算二娘如今也是个事业型女强人,可她还是改变不了内心深处男尊女卑那套理念。

若非婚后生活太窒息,且有叶霓为她撑腰,只怕她也未必会和黎九郎和离。

事关她婚事,大娘已经被打发了,只留下二娘,表面上二娘并不多嘴甚,但随着自己觅得良胥,未必就不会操心她的婚事。

于是叶霓想着这事儿还得好好解决,不然每次都念叨这么一遭,她再多的耐心也要消磨殆尽。

她拿出整理好的麻布与绢布头。

“二姊可知这两个价值几何?”

二娘点头,她做的营生就是这些,哪里不知是甚价钱,“麻布价甚贱,如今农忙刚过,家家户户手里都不缺麻,绢布价钱高昂,一匹就要数两银子。”

叶霓笑道:“麻布虽贱,却胜在实用,绢布价高,但穿用起来处处需得小心,二姊以为如何?”

二娘颔首,却不解其意。

她叹息,“我以为,虽说农户日日劳作,但谁人不想体面光彩,因此虽说劳作时人人都穿麻布衣裳,却也喜爱绢布的柔软细腻,可古往今来,能穿上绢布衣裳的农户实在少之又少。”

这话一出,二娘的心头亦是不轻松,可不是么?耶娘在世时,她们叶家也风光鼎盛过,可绢布衣裳也是穿不起的,只有叶霓这个最受宠的女娘做得了一件,她们家尚且如此,何况普通农户,何况无地的佃农?

叶霓道:“但不是小妹自夸,而是短短一年,咱们村子里已经有好几户人家能买得起绢布衣裳,二姊以为是谁的功劳?”

“自然是三娘的。”这话二娘说得理直气壮,别说是她这样的亲阿姊,就是出门随便拉一个村人来问,得到的答复也会是一样的。

“可若是我嫁为人妇,成为了普通妇人,二姊以为又会如何?”

“这……”二娘本欲言说她才智出众,挣钱能力又强,就算嫁为人妇肯定也能继续营生,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自己也嫁过人,知晓为人妇是何滋味,一大家子的人,默认家务都由媳妇儿来做,但自家妹子再能干,整日耗费在宅院之中,岂不是一种埋没?

叶霓直言道:“我虽自诩勤快,可较真起来,女红做的蹩脚,饭食也煮得一般,家中大小琐事也都由四娘操持。”

这话就差明摆着说了,她不适合做家务。

二娘再次噎住,她本欲提一提枣糕、田螺等物什,用来论证她并非不善做饭,但一想,点子虽是自家妹子想的,但最后也都盘出去,无他,只是手艺一般,总有人能学去做得更好。

“不管是家务琐事还是挣钱营生,人的天赋不同,总不好强求,若是强行扭转,只怕最后要自食苦果。”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二娘还是天真道:“总有儿郎与你相配,来日他扫撒做饭,你赚钱养家。”

但这话出口没多久,二娘又反悔,言说这样上赶着倒插门的,只怕包藏祸心,还得仔细甄别。

实际上自打叶霓与谢长安毁去婚约,对方进京赶考后又迟迟不归后,急吼吼毛遂自荐想做倒插门的那是屡见不鲜。

但这样来的多是商籍,二娘压根看不上。

自此,两姊妹在叶霓婚事上勉强达成一致。

聊完自己的,叶霓又道:“刘大郎家中无有耶娘,最近都是里正代为家长与我相商,问二姊意见如何。”

大头都聊完了,刘大郎独苗苗一个,耶娘原为猎户,祖上也没甚血脉旁亲,因此男方的事情好操办,但二娘这边不同,叶家在仓河村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大家,叶家操办婚事自然要麻烦些。

里正就代做家长,问二娘的意思。

提起自己的婚事,二娘也羞红了脸,言说自己终归是二嫁妇,太过张扬不好。

“不好,结亲乃是大事,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张扬,这事儿二姊莫要操心,小妹会酌情考量。”

自家又不缺钱,在叶霓看来,二嫁就该更加讲究,哪里能随意糊弄了事?

好在刘大郎也与她是一个意思,这时候的人讲究,自打二娘与刘大郎定亲后,两人就再不准见面。

但叶家与客栈对脸,为了避免碰面,平日里四娘都要相看着,若是二娘要出门,都得先去客栈知会一声,叫刘大郎莫要出去。

凡此种种,规矩也是数不胜数,叶霓到底不是这时候的人,因此处理起来难免左支右绌的,好在里正只以为她年岁小,家中又无耶娘在,因此在不懂这些礼仪规制。

终于,在盼望中,二娘的结亲宴来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别说仓河村,就连柳家庄的村人都翻山越岭来吃喜酒,因为叶霓在柳家庄畜养山羊,因此他们都感念她的恩情,虽说柳家庄一向穷苦,但这次也是送鸡蛋的送鸡蛋,若是实在穷苦的,也领了一小袋粟米来。

一个小小的村落,一夜间聚集了六七百人,连章杰都为之震撼。

“恁多人,哪里坐得下?”

吴一不以为意道:“三娘财大气粗,言说这次做了流水宴席,只要赶来的,都能讨上喜酒。”

“流水宴席?”章杰诧异,是他以为的那个么?

“自是如此,听闻连黎东氏也从未见过,因此有好些个小辈偷跑过来哩。”

不怪章杰诧异,这个流水席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前朝颇为兴盛,但多是文人雅士玩乐所用,当朝也偶有名士贵族玩乐,但出了盛京,就鲜少再见到。

叶霓这样一个农户女娘,是怎么知晓这个的?

于是他遣了仓河村一带的眼线,叫他们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