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叶家的定亲宴如火如荼,而远在关外的谢长安最近同样得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圣上对殿下献上去的良方大加赞赏。”

“我知。”他说道:“听闻这次三皇兄也很是赞同?”

金先生颔首,言说对于大庸而言,眼下确实不宜开战。

“如今的突厥王正值壮年,我大庸刚刚太平,百姓们也安居乐业,此时开战,只怕有失民心。”

他的意思很清楚,三皇子反常地对谢长安的想法大加赞赏,只是怕失去民心罢了,但谢长安却不这么看。

眼下他不能确定南宫蔓与他三皇兄究竟有甚瓜葛,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想到被关在牢里的韩文石,他的眼神深了几许。

再耐心些,迟早有一天,他会捉出南宫蔓背后的人,届时真相自然分明,究竟是巫蛊之术,还是甚使人意乱情迷的妖术,他都要一一毁去。

不管是他还是三皇兄,又或者是韩文石,都是大庸的未来,南宫蔓背后的人,只怕所图甚远。

但对方究竟意欲何为?是想搅乱他们大庸的政局么?

金先生对此毫无所觉,在他看来,不管是谢长安还是三皇子,又或者是反常的韩文石,都是少年人一时的情动罢了。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将军情窦初开,言行有失也能叫人理解。”金先生摸摸胡子,一脸过来人的表情。

谢长安睨了他一眼,不欲与人多加争辩。

他打算去牢狱里会一会韩文石,论起来两人虽说都是年少成名,但交集并不多,他只知晓对方虽出身世家,但身上并没有许多世家子弟的恶臭陋习,相反,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难得的清流。

关外苦寒,八月中旬的日子,白天酷热难当,夜晚则寒凉无比,牢狱的环境更是恶劣,狱卒们嫌麻烦,牢狱里只铺着浅浅一层的干草,扫撒起来也躲懒得很,只是粗略地打扫了前面几个,越是往后,环境就更是脏污不堪。

有时候关押进来的罪犯还剩一口气,进去住了两日就能耗去半口气,若是遇上伤口化脓,那也是家常便饭,不被虫鼠啃咬就是走运了。

这次对韩文石,谢长安完全公事公办,狱卒们拿捏不准他的态度,因此也草草地将人关押在最里面,平日只是过去给食喂水,并不多加打扰。

牢狱里阴暗的很,越往里走越是闷热潮湿,还有浓重的腥臭味儿。

殷诚蹙着眉头,递上了面罩。

谢长安推诿了,“这种环境少将军都忍得,我为何不可?”

靠在脏污木栏杆上的男人睁开眼,声音嘶哑道:“殿下还请放心,家父最是通情达理,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他不会为难你。”

谢长安心道:人没死,自然犯不着鱼死网破,可若是自己带回的是他的尸骨,又会如何呢?

“我这次过来,是想问少将军一些事情。”

韩文石坐正了,他严肃道:“殿下请讲。”

他轻笑了两声,说道:“好消息是,突厥王如今不再追究少将军的鲁莽,圣上也有意与突厥重修旧好发展贸易,关外的这场战事,算是避免了。”

韩文石松了口气,还好是这个结果,若是关外因他而起祸事,只怕他死了都不足以谢罪。

“可惜还有个坏消息。”谢长安面色不变,直接告知对方,“南宫蔓死了,据说被突厥人分尸,死不瞑目。”

韩文石瞪大眼睛,他注意到对方的拳头攥得死紧,眼神中的愤怒与悲伤也是实打实的,但似乎与他预料的不同。

程度不对,若是他果真爱南宫蔓爱到发狂,甚至情愿为她违抗军令,应该不仅仅是这种程度。

相比较韩文石此前的疯狂之举,眼下的反应,就显得有几分平静。

韩文石还是那副刚正不阿的态度,谴责道:“殿下,此举不妥,南宫小姐是无辜的。”

“哪里无辜?”说起初恋对象,我比较幸运,初高中的毕业照里都有我恋慕的对象,先姑且称他为S先生吧。

S先生是初二时和我在一个班级的,和很多尚未发育的小男生一样,他黑瘦矮小,戴着沉闷古板的黑框眼镜,头发黑亮浓密。同桌爱聊八卦,跟我细说过他在原班级时的爱恨情仇,那时我还很纳罕,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男生究竟有什么魅力,我不理解。

日子在平静中度过,作为一个还算可以的中学,有着很多学校的通病,升学率马马虎虎,只爱在刻苦上做文章,幸好我是走读生,免去了很多住校生的小早读,日子过得还算松快,但班主任还是发现了我家住的很近,对我这个班里可以保年纪前十的优等生,他最终温和道:“我觉得小早读你可以过来。”

于是我和S先生的故事开始了,事情发生在一个黑漆漆的早晨,母上大人下了通牒:“你还是去学校食堂吃吧,这样早上时间充裕,我也轻松些。”我茫茫然地应下,跟着小早读大部队去了食堂,兜里还揣着母上大人的四百元钱。住校同学都去了一楼,二楼是高年级,三楼是老师和学生的小灶,我跟随着零零散散命运相同的苦命儿去了三楼,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个熟悉但略显陌生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那时住校生上来吃的很少(S先生算是其中一个),走读生早上也基本不过来吃,所以S先生很惊讶,他端着饭盘子问我怎么过来了,细说一番之后他了解我的苦衷,并且热情邀约:“你是第一天过来吧,我先给你打饭好了,饭卡要下周一才能办呢。”我内心尴尬又感动,张嘴却讷讷不能言,S先生那时已经觉醒了完美的绅士风度,体贴地替我打好饭菜,又独自坐在另一个桌子。

别扭的青春期让我只能干巴巴的道谢,他点点头,拘谨又羞涩,低头温和道:“没事,饭卡这周你先用我的吧。”

彼时我才略微明白他的好,但是对于这样青涩的情感,少女时期的我太木讷,直到他这样坚持不懈地给我打了一周的早饭,我才回过神来,S先生大约是对我有好感。

“下周我的卡办好了,你用我的卡吃午饭吧,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那时他身边还有同行的友人,我这突如其来的话闹了他一个大红脸,他低着头嗫嚅着,温顺又无措。我没见识过S先生这样的男生,也不擅长处理这类事情,只当交代完了就结束了,没想到下周他还是这样坚持不懈地给我打早饭。虽说我是榆木脑袋,但S先生的善意与好感我也是能感受到的,学生时代我没办法回应他,只能当做友好的同学情谊,在我到食堂更早的时候也给他打饭当做还债了。

对于S先生的示好我并不意外,相比较同龄人,受家庭影响我美商觉醒较早,早早就开始修炼体态,

“她也是大庸的子民,这件事里,分明是突厥人有错在先。”

谢长安不置可否,只是问他,若是事情重来,“少将军还会这般鲁莽行事么?”

韩文石一愣,显然是没预料到这个问题。

在他怔愣的目光中,谢长安了然。

不用对方回答,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显然,韩文石也是受害者之一。

确实,他是个满腔热血的儿郎,可是这不意味着他会无视军令去拯救南宫蔓。

就算是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像上次那样不管不顾,说到底,世家出身的他还是这套规则的受益者与维护者,他有太多的方式去规避掉这些,不会轻易叫自己置于这般被动的局面。

南宫蔓再重要,能有满城的百姓重要么?何况他还是韩家的子弟,肩负少将军的职责。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违抗军令救人后,谢长安大可以利用这一点,轻而易举地将他那戎马一生的老父亲拿捏住,甚至整个韩家,以后都要对他仰以鼻息。

刚刚韩文石的一瞬间犹豫,就足以说明一切。

这叫谢长安更是好奇,究竟是谁,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利用南宫蔓神不知鬼不觉地操纵恁多?

他微微一笑,不去听韩文石关于南宫蔓是否是大庸子民、以及是否需要被庇护的长篇大论,而是问道:“少将军此前是不是去了仓河村?”

“是。”韩文石思路猛地被打断,有一瞬间的错乱,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答了。

面容如玉的皇子拿出了他珍藏许久的羊绒袜,“那么,这也是在仓河村买的,是么?”

韩文石迟疑着点头,像是不明白,两人刚刚明明在谈突厥人的罪行,为何突然转到了自己的羊绒袜上?

当初叶霓给了他两双袜子,后面他又去叶二娘那儿采买,除了分发下去的,自己也保留了两双。

行军路上多有磨损,就算他再怎么珍重,其中一双还是微微出丝,所以赶到汴州后,他就将这双袜子收起来了。

每个犯人被关进大牢前都要被搜身,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只是简单地缴纳了身上的物品,这双袜子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