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以为如何?”黎二郎归家后问。
“我心中亦没有章法。”黎东氏家主顿了顿,要他将黎大郎也唤来。
父子三人坐着一道对。
问黎二郎家中营生可有不对,又问黎大郎在官府当值是否言行有失,结果都言无有。
“儿子外出交友,倒是有人问了。”
“问了甚?”
黎二郎细细回忆,而后道:“那人言说祖籍是石头城的,向我打探石头城的事儿。”
“具体问了甚?”
“都问了,天南地北的,儿子哪能一一记得。”那人也是热络的性子,而自己一听对方祖籍也是石头城的,心中也生出亲近之意,一来二去的,就聊了好些。
黎大郎也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都知晓了,可阿耶还未告知我等,为何那贵人遣人来,阿耶就直接将九郎官职罢免了?”
此事太过蹊跷,根本不像黎东氏家主的性子,两兄弟纳闷也是正常的。
家主眼神复杂,最后又叹了口气。
“那日对方登门,身边的仆从就不简单。”
一看就是军籍出身,军衔似乎还不低,而且……
剩下的话家主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吩咐日后莫要再提及此事,若是旁人问起,全当做不知。
“那九郎的官职……”
“哼。”家主冷哼一声,显然是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很不满,直言道:“他这性子还是老实待在家里,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
两兄弟对视一眼,心里也知晓了,此事估计不简单。
等家主走后,黎大郎问他二弟是甚想法。
“二弟,你说那贵人是不是针对咱们家的?”
如今黎东氏又东山再起的征兆,指不定就惹来哪方势力看着不满,借此敲打也未可知。
黎二郎摇头,言说自己亦不知。
“别的不提,阿耶不告知我们自有他的道理,等明日天亮了,还是带着九郎去给赵小娘致歉罢。”
“为何,九郎是无辜的。”
“大兄,你还不知么?”
见黎大郎目露不解,他不由得苦笑,“虽说叶家做的都是商贾之事,可那叶三娘能与汴州知府攀扯上干系,你以为如何?”
两人间的氛围沉默了片刻,最后黎大郎叹息:
“我知,明日就带着九郎登门致歉。”
无论如何,叶霓能轻易与汴州知府联系上,就表明对方也不是个简单的,两家人都在石头城住着,与其相互戒备相互提防着了别人的道,不如握手言和,各取所需。
叶三娘此人,心性倒是令人吃惊。
……
而另一边,叶霓也在复盘今晚得知的消息。
若是黎九郎所言不假,此事或许还牵扯到韩文石。
但好端端的,为何还能牵扯到恁多人?
二娘知晓她独自去黎东氏找人讨说法,因此也很是担心,一直等到人归家了才肯放心。
她洗了洗手,给叶霓端来一个烧鸡。
“前日我馋烧鸡,二姊居然还记得。”
“我是你二姊,你的事二姊怎会忘?”二娘抿唇一笑,又从锅里拿出一碟素什锦,这是她特意给叶霓备下的,省得家里几个娃娃贪嘴都吃净了。
叶霓乐呵呵的,也从屋里摸来几个鸡蛋,简单和面上锅,做了几个鸡蛋煎饼吃。
两姊妹就着煎饼吃着烧鸡,还时不时地夹两筷子素什锦,虽说不伦不类的,但身边有家人陪着,心底也踏实。
她看了眼身边的二娘,将心底的苦闷一一言说了。
二娘道:“三娘,我知你脑子灵光,也是个能干的女娘,可这些在二姊心中都不重要。”
她坐正了,秀丽柔和的面容在月光下似乎还泛着光。
“在二姊心中,甚都比不得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若是此事太过棘手,你害怕了,二姊就将厂房卖了,咱们一家人去一个谁也不识得的地方,可好?”
这般朴素的话,却叫叶霓默默流泪。
自打穿越过来后,她就觉得自己像个铁人一般,无时无刻不忙,无时无刻不为即将到来的战事忧心,生怕此事波及到自家人。
因此虽说她对谢长安有意,却从未想过与对方在一起,毕竟谢长安的身份,就注定了会给自家人带来危险。
可眼下的情况,分明是不管她如何作为,麻烦还是会找上门。
“这究竟是为什么?”
“二姊也不知。”二娘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言道:“三娘,太晚了,早些睡罢。”
……
在二娘一声声的温柔低语中,叶霓沉沉地睡去了。
她睡的很好,很久没睡的这般踏实了。
翌日一早,黎大郎果真带着黎九郎登门致歉。
虽说赵小娘的事被重新提起是一桩苦难,可黎东氏与赵家,也因此又说起了亲。
“小娘,你还愿意嫁与黎九郎么?”
赵小娘眼圈红着,嗫嚅道:“我、我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呢?”
叶霓长叹一声,张嘴想承诺甚,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说。
是啊,自家确实能给小娘一个短暂的避风港,可日后呢?房屋坚固不假,却抵抗不住人们的议论纷纷。
今日就算黎九郎没有登门致歉,小娘他阿耶也是要去黎东氏要说法的。
至于最后说法么?不外乎是赔些银钱,再将赵小娘娶进门。
兜兜转转,赵小娘还是要与黎九郎结亲,真是命运弄人。
“不是命运弄人。”
赵小娘诧异地抬起哭肿的脸。
叶霓道:“不是造化,更不是命运,若是你生得晚些……”
若是她生在二十一世纪,生在法律言明的现代,她不仅要黎九郎进去蹲局子,更要揪出背后的真凶。
只可惜,这不是二十一世纪,这是一个封建王朝,虽说民风开放些,但还是男尊女卑的底色,还是人治,还是权势当道。
而底层人么,像赵小娘这样的底层商贾之女,摆在她面前的,从来都只有一眼到头的“命运”二字。
叶霓心情沉重,她不再与小娘言说甚,只是从兜里掏出一两银子,叫她好好珍重。
“三娘,你去哪儿?”
她摆摆手,意思是不叫人跟着。
二娘道:“我家三娘,瞧着性格刚强,实际上心肠比谁都要软。”
眼下走还能是甚?不外乎是替赵小娘不值罢了。
赵小娘握住手里的银子,头一回感受到一两银子的分量,她擦了擦眼泪,跟在二娘身后进去做活儿。
别看她外表柔美,人又爱哭,但骨子里也是个倔强的,不然当初悔婚后,也不会一言不合就跑来仓河村做女工。
在叶家做工这些天,虽说累些,但她心底是觉得痛快的,只要好好做工,就有工钱拿,她在这儿吃的每一口饭食,都是靠自己的劳动换来的。
对此,赵小娘感到无比的踏实、
也正是在厂房里做工这些天,她渐渐找回了心底的平静。
这一晚,二娘正要带着人出去拿饭食,却被她唤住了:
“二东家。”
“怎得?”
她鼓起勇气走上前,道:“若是我嫁为人妇,能否继续留在厂房做工?”
这番话也是她深思熟虑后提出的,虽说厂房里多数都是为婚配的女娘,但也不是没有已经结亲的。
自己既然逃不得与黎九郎结亲的命运,可是结亲后的生活是自己的呀,只要手里的活儿没丢,小娘就觉得天塌不下来。
二娘对她的论调倒是有几分惊讶。
“女子出嫁后,万事随夫家,你这事儿自己做得了主么?”
“不知。”小娘摇摇头,又道:“届时我问问,若是黎东氏允诺,二东家还要我么?”
“要的。”二娘还是心软了,嘱咐她快些去吃饭。
“哎。”
得了二娘的口信,赵小娘明显心头松快多了,她一路小跑着归去,如今日头虽落下去,但还是闷热着,小娘额间的头发都被濡湿了,她生得瘦小,一路蹦跳过去。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二娘有些恍然,哦,论起来她才虚岁十六,也就比自家四娘年长四岁。
还是个娃娃呢。
她摇摇头,去看了一圈儿女工的吃食,确认没有甚不妥后,也就归家去寻叶霓。
“二姊,我想洗个热水澡。”声音有几分沉闷。
“好好好,二姊去找客栈的人帮着烧。”
不一会儿,刘大郎就将热水抬过来,道:“天气炎热,洗个澡去去汗也是好的。”
悦庭瓦舍的洗澡房还是开着,出人意料的时,去洗澡的人反倒更多了,凡是洗过的都言说清爽。
一来二去的,甚至村人也巴巴地盼着,于是刘大郎与叶霓一合计,又甩了一个土坯房,专门给村人洗澡。
渐渐的,洗澡房赚得的银钱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屋里叶霓一边泡着澡一边与二娘说话。
二娘道:“你快些洗,届时我也就着你的水擦洗擦洗。”
“木桶大着,二姊不若与我一起泡。”
二娘果真心动,论起来,这时候的女娘鲜少泡澡,毕竟条件简陋,就连二娘这般出身小地主的,也只粗粗泡过三五次澡,有一次还是在出嫁前泡的。
还真别说,二娘刚进来先是觉得热,渐渐的就发觉出妙处来。
啊,泡澡真舒坦阿。
二娘道:“今年年底,咱们再寻一处甩个女房罢。”
“我正有此意。”叶霓也笑。
不得不说泡澡的魅力实在是大,那晚上泡了个热腾腾的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裳,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翌日一早,叶霓就感觉自己满血复活。
她要去找章杰。
甚命不命的,总得试试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