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黎九郎虽说烂事做尽,但从未传出过强抢民女的恶事,至多就是寻花问柳、吃喝嫖赌罢了。
那黎东氏家大业大,说难听些,家中的权势完全可以让黎九郎横行霸道,多的是渠道操作,何至于做出这般下三滥的事?
“为何你不曾对外人言说?”
“我、我……”赵小娘眼眶都红了,嗫嚅道:“我一个女娘家,发生了这般的事,还能如何言说……”
叶霓心也软了,是啊,生在这样一个名节重于生命的时代,赵小娘再这么说又能改变甚?
在外人看来,她都是一个名节有污的女娘。
此事发生前,赵小娘还能归家,此事发生后,连休沐日她都不愿意归家,联系到悔婚后她甚至跑到自家做工,由此可见,这时候的封建观念,对女娘的迫害之深。
叶霓故意调侃,“听我二姊说,小娘手艺最好,最好能多留着在厂房做工,若是早早嫁了人,只怕我二姊还要心疼哩!”
赵小娘破涕一笑,也明白她话里的收留之意,当即跪下来磕头。
她骇的连忙扶住,毕竟论起来,她要做的事,无意于将此事重新揭开,而赵小娘好容易挨过的那段苦日子,指不定就要卷土重来。
“我躲在仓河村,那些流言蜚语也伤不了我,若是能帮上三娘,我心甘情愿。”
见她笑容勉强,叶霓也默默更改了自己的计划。
本想着大张旗鼓,好叫背后的人自乱阵脚,如今看来,暗中进行也不是不可取。
是夜,她特意拿出做好的绛紫色香皂,亲自登门拜访,言说要送些礼品给黎东氏的家主。
小厮一见是她,也生出了犹豫,小声言道:“三娘,你快些走罢,家主放话了,不让叶家人登门。”
“我知,还要劳烦你给我传个话。”
她执意如此,小厮也只得进去通传,却被黎二郎拦下。
“大晚上的,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二爷好,您有所不知,屋外来了个贵客。”
“甚贵客?”
“叶家三娘。”
黎二郎闻言也是又惊又怕,好端端的,那厉害女娘登门作甚?眼下自家阿耶火气还没过去,这叶三娘这会儿子来,指不定就会有个好歹。
他连忙跑去,言说道:“三娘,我家阿耶眼下还恼着,还是莫要来了。”
“十万火急,也来不得么?”
叶霓递上了一份信件,信件的官印也很明显,这是一封来自汴州官府的书信。
黎二郎蹙眉道:“三娘这是何意?”
她笑容不减,直接推开他家大门,堂而皇之地进来道:“事关民生大计,若是家主不见我,只怕汴州知府就要直接上奏圣上。”
黎二郎面色一变,都是世家中人,官场中的龃龉谁能不知,联系到汴州冯氏也对叶家另眼相待,若是被叶霓抓住了这个错处,自家还能有好果子吃?
他正欲张嘴,就听叶霓冷声道:“若是今日家主不应允,明日信件就将送到汴州知府的府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黎二郎气急,对方来势汹汹,又早有准备,自己招架不得,只能喊出家主。
家主也是浑然不顾士大夫的风度,直接高声喝骂:“叶三娘,我黎东氏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将我等逼入绝境?”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这乃是他们黎东氏的地界,叶霓这般做,难道是想和他们鱼死网破吗?
眼瞅着对方愿意见自己,叶霓当下也收起了此前轻狂的态度,恭恭敬敬作揖道:“家主见谅,实在是情况紧急,还请家主先行一步启明圣上。”
“你、你、你!”黎东氏家主气的说不出话来,但他亦不敢拿整个家族开玩笑,于是只好恨恨地照着叶霓的方子抄写,最后印上知县的印章。
“这般,你可满意?”他恨极了,将毛笔一摔,直接摔到了叶霓面前。
叶霓半点不恼,还好生好气地将毛笔捡起来,言说要等官差取走信件才行。
家主冷笑:“无知妇人,此时无有差役当值。”
她分毫不让,“三娘相信,家主自有方法。”
“哼,二郎,吩咐下去,连夜将此上书圣上。”
黎二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接下。
等看到官吏来取走,叶霓才放下心来。
对此家主分外不屑,言说她不过是一介夫人,就算圣上论功行赏,功劳也都算在自家头上,与她无甚干系。
“我知。”
她笑眯眯的,半点不意外的模样,这叫本以为扳回一城的家主更是火冒三丈。
“家主消消气,这并非我的本意。”
“那你所欲为何?”强行逼着自己,到头来还不是本意,家主感觉自己都要气笑了。
叶霓道:“我此番过来,是问问那贵人之事。”
谁知一听这话,这家主更是火冒三丈,一旁的黎二郎也忍不住为叶霓捏把冷汗。
这女娘,真是甚都敢说呀……
不等家主发作,叶霓先一步道:“若是那贵人与我并不相识,家主以为如何?”
“甚?”
她沉着道:“我叶家如今营生虽多,但从未想过能与家主抗衡,更遑论直接与家主叫板。”
这番不动声色的拍马屁,叫黎东氏的家主面色好看不少。
确实,正所谓士农工商,再这么着自家也是个官,乃是士族,叶家虽说名声大,可从事的也是商贾之术,如何能与自家比?
他冷哼一声,“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见他面色和缓,后面的事情也好操作,很快,黎九郎被唤来,谁知一过来瞧见叶霓,当下更是面色难看。
黎九郎怒道:“你害我到这般田地,怎还有脸上我家?”
说着就要唤来家仆将人打出去,谁知这次是他阿耶拦住他。
“三娘言说与那贵人并不相识。”
“甚不相识,那分明是你的旧相好!”
“谁?”
黎九郎不再迟疑,当即怒骂道:“好阿,你们一个二个拿我做猴儿耍,真当我痴傻么?!”
叶霓蹙眉,“九郎还请冷静,谢长安此前确实归来一次,当从未在石头城出现过。”
“怎么可能,我看他分明就是!”
“天色昏暗,九郎又饮多了酒水,如何确定是他?”
“我、我……”黎九郎有心反驳,却无话可说。
是啊,那晚他喝多了,天色确实昏暗,因为急着归家路上撞上了赵小娘,然后……
“然后我就……”他面露愧色,虽说自己混账些,但也不会混账到那般地步,因此事后就算被罢免了官职,他也从未想过找赵家麻烦。
叶霓道:“石头城我来的不多,可九郎饮完酒水归家,为何途中会遇上赵小娘子?”
一旁听着的黎二郎也悚然,是啊,从酒家归来的路上,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赵小娘子相遇。
这时候的商业区与居民区都是泾渭分明,不让混肴,像黎东氏这样的世家居住的地方离坊间也有些距离,因此黎九郎出门喝酒,都是去最近的一家。
黎东氏家主也冷静下来,喝骂道:“竖子,好好想想那日为何突然改了道?”
“那、那日我,我本来想直接归家,然后,然后我就……”黎九郎对家主最是惧怕,被喝骂了后更是哆哆嗦嗦。
他努力地回忆,为何平日自己都是从宽敞大道走,那日怎得偏偏去了城南?
自家在城西,酒家在城北,平白无故的,怎么会饶到那儿去?
眼瞧着家主就要发怒,黎九郎抖如糠筛,突然道:“啊!我知了!我知了!是有人,有人叫我去城南买枣糕!”
“你吃酒归家的时候,枣糕铺子早早歇下了,哪里还有枣糕卖?”
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黎九郎逐渐崩溃,他跪地嚎哭道:“不知,我不知,那人言今日枣糕铺子半价出售,言说我身上酒气重,阿耶看了定是心生不喜,所以我才……”
叶霓上前追问,问他能否记得那人相貌。
“相貌?”黎九郎目露迷惘,言说自己醉酒太甚,早就不记得了。
“那你为何言说那贵人是谢长安?对方告知你的么?”
不出意料的,他还是答不出,言说那人虽戴着帽兜,但身形气质瞧着与谢长安别无二致。
“别的暂且不论,但他身上穿着的,分明是你们叶家产的羊毛围巾。”
叶霓错愕,先不提自家的羊毛制品都卖给了韩文石,再者,此事发生时早已入夏,恁热的天气,他谢长安就是再傻也不会戴着羊毛围巾呀。
家主与黎二郎亦是沉默,若真像叶霓言说的那般,自家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阿耶,这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那就是黎东氏的私事了。
“既然误会解开,那我也先行告辞。”叶霓放下手中的木匣子,家主接下一看,居然是万金难求的绛紫色香皂。
家主长长地叹了口气,头一遭对叶霓作揖,言说他作为石头城的知县,居然监察有失,是自己的不是,误会了叶家。
“无事,误会解开最好。”
“二郎,多找几个家仆,好好将三娘送回家。”
“是,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