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拿不准对方究竟想从自己这儿撬走甚,于是叶霓只是含糊地回确有此事。
果然,曹辉笑眯眯地言说自己有一个好友:
“他么,落魄户出身,如今家里遭灾,作为友人,我亦是于心不忍,且他才华出众,若是能教授令弟,岂不是美谈一桩?”
“曹大人推荐的自然是极好,只是我家五郎生性木讷,让如此才华横溢之辈教授,岂不是浪费人才?”
“不打紧,不打紧。”他作揖道:“不敢瞒三娘,我这位好友此前也做过小官吏,只是遭人构陷,才落魄至此。”
见他神情有几分诚恳,这叫叶霓有了几分相信,但不多。
她素来不是走狗屎运的人,要知晓,在这样世家当道的情况下,一个落魄户出身的书生能当上官吏,若说才学堪比鸿儒也是夸张了,但科举肯定要进前三甲,有这样的成绩傍身,除非对方招惹上了甚不得了的大事,否则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给自家这样的普通农户做教书先生。
于是叶霓婉拒了。
见对方这般油盐不进,曹辉也是没法子,但他也知晓,自己这样半遮半藏的,多少也不算地道,于是只好言说道:
“三娘有所不知,我这友人,此前运道不错,在盛京谋得了一个官差,但谁知心直口快,开罪了一位大人物,因此不受人待见。”
“大人物,是谁?”
话都说到这份上,曹辉也索性都说了,言明是那三皇子。
此前这好友也算是三皇子的部曲,甚至曹辉能顺利跳槽,也少不得这位好友的举荐,只可惜,后面三皇子为爱发狂,曹辉选择另择明主,而这位好友则选择直言进谏。
下场也很分明。
听到这儿,叶霓算是明白他的动机了,感情是把自家做跳板呐。
她相信以曹辉的洞察力,自然清楚谢长安对自己的情愫,本来么,这好友曾为三皇子效力,按道理说,谢长安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用他,可是开罪三皇子的人,敢再用的也是少数。
因此这人的未来算是毁尽了。
可曹辉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就是先送去叶家做个教书先生,只要谢长安还对自己有意,那么他这好友就还有机会。
她有点无语,也不知该怎么接话茬,但也确实有些心动,比起自己这样的三脚猫功夫,很快,别说五郎,连四娘她都要教不了,毕竟这时候的人求学学的东西,与她在现代学的东西,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不提四书五经,就连小儿读物她都看不明白,不是她文盲,而是这时候的人用语典故什么的,实在是晦涩难懂。
说不心动,那也是假的,可叫她明晃晃地被曹辉利用,她亦是不乐意。
曹辉见她面露犹豫,立马加注道:“我知,此事确实叫三娘为难,不若这样么,他去仓河村教书,不收学杂费。”
她动了动嘴。
对方加补道:“当然,我亦可以资助他,叫他入住叶家客栈,离得近,日后教书也方便些。”
这样似乎有些太过分了,叶霓轻咳了两声道:“这个不必,尊师重道还是要的,怎好再收先生住店的钱?”
她肯这样说,就是愿意收下了。
曹辉长舒一口气,对这位好友,他也称得上是仁至义尽,届时这机会能否把握住,就全看他自己造化了。
叶霓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问:“曹大人,得您引荐,您也算是我家五郎半个恩师了,有甚就说甚罢。”
“不敢不敢。”他又谦虚客套了一番,最后才道:“此前见三娘这儿的羽毛笔很是方便,不知可否卖与我一支?”
“不就是根羽毛笔,论起来也不要甚成本,大人既然想要,我送予你就是。”
听她这般说,这曹辉更是心惊。
要知晓,就是最低劣的毛笔也要价十文钱,而叶霓话里的意思,似乎根本不要钱一般,此前他亦是打探过了,她卖与那鲁兴安一文钱一支。
而之前叶霓写给谢长安的信件,他瞧过,用那羽毛笔写出的字,字形虽差,但字迹清晰明了,而且用的墨水也少得可怜。
若是这样的东西推广开……
想到这儿,曹辉有些头皮发麻,但也忍不住为那样的将来激动。
若是那般,读书的门槛变低,只要天下还有科举制度,高堂之上,何愁没有像他这般无世家傍身的书生?
他接下羽毛笔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其实曹辉猜对了大半,对叶霓来说,这些羽毛笔还真算不上有成本,毕竟是做羽绒衣的附带产品,恁多鹅羽丢了太可惜,就被她拿回去琢磨着,谁知居然真的琢磨出来了。
自家好友被妥善安置了,还免费得了一个羽毛笔,承着这份情,曹辉对叶霓也生出许多好感来。
他正欲作揖,却被人带去书案上。
叶霓拿来羽毛笔,又沾上墨水,对他解释道:
“喏,这羽毛笔笔尖较为尖锐,使用时切莫太过用力,稍稍侧着更加。”
曹辉默了默,“这般说来,粗制纸亦能书写?”
“当然。”
与宣纸的细腻不同,粗制纸虽说更为坚韧,但表面粗糙,不适宜练字性,但羽毛笔本就只求书写而毫无字性,自然谈不上字性了。
这种情况下,反倒是坚韧能托墨的粗制纸与它更相得益彰。
难怪曹辉沉默,要知晓一刀宣纸,就要价一两银子,而这时候因为用的是毛笔,本就占地方,因此一刀宣纸,若是勤快些的,半个月就用尽了。
这般算下来,一个月在纸墨上的花用,就约莫二两银子,实在太贵。
送走曹辉后,叶霓的心情也复杂,她不知晓拿出这个羽毛笔,日后推广开了,那些世家又会是何反应。
不必言说,自然会有大批量的读书人跳脚痛骂,言羽毛笔无字形可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可大雅之堂,从来都不是寒门子弟能高攀的。
她摇头,罢了罢了,读书人的事情,他们自己琢磨去罢,反正自己问心无愧。
曹辉走后不久,叶霓也与胡家帮的人出了一趟城门。
坊子里豆花卖得太好,红豆和咸菜都缺货了,豆子也少,眼下从仓河村再运来肯定是赶不上了,因此她打算去之前买铁锅的草市瞧瞧。
那儿的物价虽说比仓河村与石头城还是贵了些,但比起汴州,那还是便宜不少的。
胡四感慨道:“若非与三娘一道出来,只怕还要再耽搁。”
“听闻逃犯已经捕获不少,应当不似前几日严苛才是。”
“非也。”他面色凝重,道:“听闻那郭二与前章郡知县尚未抓获,上面疑心两人会藏匿在商贾车队里混出去,为免意外,这几日城里的商贾都只让进,不让出。”
叶霓吃惊,“为何还未抓获?”
“不知,但听闻若是三日后再抓不到,就要挨家挨户地搜。”
她心思沉了沉,前不久那章郡知县刚刚告老,后脚就成了前任知县,可见刚一收到密报,当今圣上就决定除掉他。
而除掉,就绝非罢免官职这般简单。
为何敦郡王仓促离开?为何这知县这般急着告老?
强略一事有官吏在背后操纵,本就是吃人血馒头,民怨难平,就要找人血祭。
显然,郭二与知县两人,就是最好的祭品。
她轻声道:“这二人家中如何?”
“株连九族,那公公一来,官兵们就包抄了二人宅院,约莫是都死了罢,听闻还抄出了许多钱财,呸,真是个狗官!”胡四愤愤不平道。
叶霓心底寒意更甚,只怕从一开始,这知县就知晓要做替死鬼,而那敦郡王仓促赶来,真是单纯是慑于天威么?
恐怕还顺道做了栽赃嫁祸。
知县自然死有余辜,可中间的度,操作空间就大了,是简单罢免官职,还是以死谢罪,又或者株连九族?
这世道,啧……
大热的天气,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在草市的物价给了她一些温暖,因为汴州管制严格,这批小商贾在驿站这儿待了许久,为了早早脱身,物什都卖得比往常便宜好些。
归去后守卫照例地探查,确认无误后方才放行。
只是一位官兵查到这儿,好心道:“听闻那郭二与三娘有过结怨,接连几日未曾抓获,三娘还请小心。”
“多谢大人提醒。”
这话确实不假,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郭二明知自己必死无疑,指不定就想着拉一个垫背。
不过有林一林二两人护着,她倒是不怕,只是担忧其他人。
当她将自己的担忧言说了后,那曹辉也很是爽快,表明自己会加派人手。
“三娘放心,你家坊子周围我都安排下去,不会有甚大碍。”
见他不慌不忙的,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她心头。
不过叶霓也没傻到当面戳穿,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看来不必担忧了,郭二与那知县,都在曹辉手上。
这肯定是谢长安的授意,只是他这样做目的是甚?
是对圣上各打五十大板的态度不满,还是想留作后手,方便来日一招致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