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敲打

这娃娃虽是个苦出身,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家耶娘对他寄予厚望,光是名字就起的不同凡响。

对方姓鲁,名兴安,其实这时候的穷人家给娃娃取名,是忌讳这样寓意好的大名的,多数还是认为贱名好养活,例如田狗儿,此前他耶娘也给他起过寓意好的大名,最后家里耶娘死了,旁人嘴上不提,背地里也是言说因为给娃子起了大名,命格太硬,克死了耶娘。

这样的传闻愈演愈烈,里正怕狗儿知事后受影响,于是给他改名为田狗儿。

显然这娃娃也遭受过这样的言论,不过他不比田狗儿幸运,因此报完名字后有些怯懦地抬眼瞅了瞅,见叶霓等人没有异色了,才继续道:

“多谢大娘赏识,多谢胡四爷相帮。”

不得不说,读了些书的娃娃就是不同,而且他早年坎坷,年岁小小就懂事的很,也不知是不是见到他就想到自己的姊妹,大娘待他亦是极好。

不仅给人专程盛了一碗热乎乎的豆花,还拿来了平日自己也舍不得吃的香肠。

叶霓有些哭笑不得,言说道:“拢共只剩下三根,长姊倒是舍得吃。”

大娘知晓她是在调侃自己,论起来,这也是第一次叶霓调侃别人舍得吃用。

大娘疼惜道:“这娃娃命苦,方才递给他的豆花也没有吃,说他家妹子没吃过,要留给妹子吃。”

叶家去年也遭过灾,知晓家境不易的情况,因此一见到这样的娃娃,她难免爱屋及乌。

“也是,听闻他今年十二岁,身形瞧着比四娘还小些。”

她刚刚调侃大娘,也并非不舍得吃用,只是觉得大娘心善罢了。

两人边说边忙,手里也不得闲,方才被胡四剃干净的公鸡也被大卸八块,倒些荤油进去,和爽口的小青菜一起炒炒,很快肉香四溢,馋得叶霓都想流哈喇子。

她这样吃遍了二十一世纪美食的人尚且如此,别的人就更别提了。

就连吴二都缠着吕氏问了许多遍,言说那粟米是否好了。

在叶霓看来,这样饼子就着粟米吃,实在是怪异得很,但这时候的人想法不同,比起菜食,其实人们更偏爱能填饱肚皮的粟米饼子。

不过她也不好强行改变人们的看法,毕竟时代不同,生产力也天差地别,抛开这些谈更扯不出甚高低贵贱,至多是吃饭时少吃一两样碳水罢了。

起初大娘二娘还以为她心疼粟米,等吃得多了,才渐渐接受她不喜欢这样搭配的事实,为了照顾她,两姊妹也默默地多做了许多菜式。

叶家姊妹的习惯,也带到了汴州城,田文成夫妻俩与叶家人同吃同住自然不大惊小怪,倒是胡四他们,一边吃着一边诧异。

做了那般多的精细面食,居然还舍得做肉菜。

而且瞧着肉菜也不是一道两道的,做完鸡肉后居然还有猪肉,猪肉上完了,那吕氏居然还在厨房里忙活。

胡四有些坐不住了,他本是过来帮娃娃问一嘴羽毛笔的事,可不是专程来蹭饭呀。

他道:“三娘,

“哦,还有一道羊肉炒鸡蛋、竹笋炒猪肉、卤猪肘子、紫菜鸡蛋汤,就没了。”

叶霓还觉得少,毕竟吃的人多,这些菜在她看来筷子都不知晓该往哪里伸,但对这时候的人则不同,他们都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过惯了逢年过节才有肉食的生活,眼下自然是哪里都不适应。

头一次来的那个娃子,更是慌张的不住向胡四求助。

胡四也是个敞亮的性子,当下就要从口袋里摸钱,却被叶霓止住了。

“前些日子还要感谢胡四爷的帮忙,这次就当是谢过了。”

话说到这份上,胡四也只好接受,几个人围在一块痛痛快快吃了顿饭,吃的那叫一个酒足饭饱,只是顾念着饭桌上有吴二和鲁兴安两个半大的娃娃,他们才没有敞开了肚皮喝酒。

临走前,大娘将二十多块芝麻饼子塞给了胡四,言说这是自家的心意。

“你也莫要推辞,平白无故的,大家也不是没有别的营生,能忙里抽空给我家帮忙,这心意我叶大娘记着呢。”

叶家虽说营生多,但也不代表对方就应该大方,而且方才那顿吃食,再加上如今恁多白面芝麻饼,放在谁家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胡四接下那热乎乎的饼子,觉得隔着衣服的心窝子也被暖着了,他抱拳道:“我知,多谢大娘,日后有需要,只管喊我就是。”

此前他只知晓叶霓是个厉害有本事的,品性也好,如今看来,若是只有那叶三娘,叶家的营生也做不得这般大。

俗话说得到,小事靠脑子,大事靠德行。

就凭这一点,胡四也愿意与叶家进一步交好。

他归去后与帮主细细言说了,帮主就是此前从叶霓那儿买了田螺菜式方子的人,也是靠着他,胡家帮与叶家的关系有了缓和,甚至开始了合作。

帮主听说了后,也很是动容。

他叮嘱道:“叶家人的心意可贵,我们更不能辜负了,此前那郭二来闹事,我们没帮上什么忙,日后都发话下去,给各路人手敲打一番,若是有谁动了叶家的念头,就是与我们胡家帮过不去。”

可别小看了这几句话的威力,论起来,胡家帮的大本营其实还在汴州,此前退居石头城,但不代表了他们放弃汴州,只是隐退起来罢了,如今回到这汴州,那不就是如鱼得水一呼百应么?

就连背靠郡王势力的郭二,见了胡四他们上前维护,亦是掂量着。

虽说汴州城大些,但常来常往的也就那么些人,再者,叶霓身边还有林一林二两个暗卫,虽说因为身份原因两人一直在屋里做工,但不代表两人忘了自己的本职。

胡家帮帮主发话第二天,林一就将此事原原本本言说了。

叶霓本来还好,听完后也有些惭愧。

比起胡家帮的真心相待,自己此前还忌惮着人家,倒是显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此事她记在心里,也暗中对那胡家帮出身的鲁兴安更上心,平日收工前都会拿好些吃食塞给他。

那鲁兴安也是个要强的,家里还有个四五岁的妹子要养,因此也没跟她客气,只是翌日总是来得更早,活儿做得也更勤快。

好在叶家吃食好,油水也多,不然他那小身板还真不一定吃得消。

不得不说这郭二还是有些势力在的,在他与叶霓当众撕开脸面后,一连数日,坊子里的大单子少了许多,就连此前与她定下契书的酒家掌柜,问起来也是支支吾吾的。

对此叶霓半点不慌,做事情嘛,不能既要又要,比如她想站稳脚跟,那日与郭二的脸面就必须得撕开,又比如想生意稳定,就最好别跟郭二对上。

若是往日,她也不会上赶着与人对上,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稳扎稳打更得她心意,她不是内耗的人,既然木已成舟,事情重来一次也不会有甚改变,那还纠结啥?

因为单子少了,她还特意歇了歇,真别说,这是她来汴州城最悠闲的几日了,之前一直忙着铺子的事情,白天一睁眼就要撅着屁股埋头干,也很是辛苦,如今好容易得闲,她立马拉着大娘转悠了起来。

“来都来了,那就好好打扮打扮。”

“都是已经婚嫁多年的人了,不比你这样的大姑娘,我哪里需要恁好的首饰?”大娘羞红了脸,连连摆手。

但叶霓能看出来,自家长姊对那个簪子喜欢得紧,虽说推诿了,但眼睛也是不住地往上头瞟。

她道:“如今不过是根银簪子,改日若是小妹送了金簪子,长姊又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番话,大娘这才作罢。

这也是她有意为之,如今家里境况好了,吃食再顶天也没甚花样了,自然要带着长姊学会享受生活。

大娘摸着银簪子,也是爱不释手,但还是觉得也应该给她买一个。

“这次我来出钱,好歹也是个正经阿姊,总不能一直叫你照顾着。”

叶霓本不想要,但见大娘欢喜,也就都随她去。

她正由着大娘摆弄,却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那苏公子还是谁?

路上遇见熟人,本应该是个高兴的事,谁知苏公子却眼神闪躲,再联想到这几日对方从未登门,叶霓心中有数了:

对方这是有意与自己划清界限呢,想想也是,尽管对方有意自己,无奈那郭二实在是个来头不小的,凡是想安稳过日子的,应该都不想招惹上。

叶霓明白后也没强求着,只是装作没看见的模样,对方果真松了口气,很快就溜之大吉。

大娘道:“你瞧见他了?”

“长姊也见着了?”

大娘愤愤不平,言说自己去结账时撞见了对方,对方却装作没认出来的模样:

“我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本以为是个好的,谁知也是个怕事的孬种,还好借着机会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叶霓哭笑不得,好生劝解道:“也怪不得人家,既然对方如此,后面宅院咱们还得再找找。”

“银钱可还够?”大娘忍不住操心,甚至想将到手的银簪子退回去,都被叶霓拉住了。

还真别说,其实是够的,只是之前想留在手里多个底气,既然对方这般,也还是尽快找个稳妥的房子搬出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