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不论是早的还是晚的,仓河村村人的农忙都暂时告一段落。
这日,外面的天都黑透了,田狗儿才回到村中,他这一遭搭的是王二郎的牛车,与王二郎告别后,他跳下车去了叶家。
“怎得恁晚?我们晚饭都吃过了。”大娘听到他拍门的声音,便出去唤他进来,又伸出手结果田狗儿背上的竹篓,还挺沉。
“王二郎言这次挑的货多,天色又黑了,因此走得慢。”竹篓递给大娘后,狗儿手里还剩下几个麻布袋子。
“柳家庄的羊毛也不着急收,下次叫王二郎送来就是。”
田狗儿撇嘴,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愿白吃白拿叶家的,正巧这次叶霓要的羊毛不多,王二郎如今也不着急过来挑货,自己跑腿去一遭,也没甚。
叶霓知晓他倔强,只道:“都依你,但村里也有几个娃娃想去,下次你们结伴一道罢。”
“如今村人又开始忙着做豆腐,哪些娃娃怕是闲不得了。”
田狗儿摇头,此前还有娃娃无聊,家里大人都指给叶家去跑腿,毕竟叶家人多,娃娃在那儿总丢不得,也不盼着给多少工钱,只要能得些零嘴吃食,就是极好的。
毕竟叶家人舍得吃用,那可是远近闻名的。
关于这件事刘大郎也和叶霓提过,言此举是否可行,叶霓也都言随他们去,只要不胡乱打闹惊动客人,那些细细碎碎的零嘴吃食,也卖不出去。
村人也都知晓,叶家的东西都是好的,再怎么细细碎碎,只要价格低一些,也有不少商贾愿意接手,哪里就到了对方嘴里的无人肯收的地步了?
大家都知晓这是叶霓的善意,也都在心中感念着,与外人言说时,都提叶霓的好处,这也是此前韩舒兰打探许久,却毫无收获的原因。
实在是叶霓在当地的名望太高了。
话说回来,田狗儿过来交了羊毛,叶霓又告知他,明日二娘的驴车要去石头城,自己也与二娘商议好,届时再去罗家拉些香料回来。
“此前大娘做的卤菜买净了,恐怕还要再屯些香料。”
田狗儿点头:“我知,明日早早过去就是了。”
如今日日有活儿做,狗儿心里也踏实,他如今年岁渐长,也到了知事的时候,又每日都做恁多活儿,叶家也不叫他白做,也同别的伙计一道,等一旬结算一番工钱。
要钱还是要甚别的,都叫狗儿自己决定。
“里正家里还做了些豆干,他家大郎脚摔着了,叫我帮着捎去城里酒家。”狗儿想了想,又说道。
“知晓了,那明日你歇着罢,我替你去一遭。”
到底是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叶霓也怕太累着他了。
反倒是田狗儿,虽说乖乖地应好,但还是撇着嘴,他心道:自己在叶家吃得恁壮,三娘恁瘦的女娘,哪里就要她帮着了?
尽管如此,狗儿也并未反驳,他知晓叶霓都是为了他好,自打叶霓把他从牙子那儿抢回来后,田狗儿对她一直有救命恩人的滤镜,平日里事事都顺着。
也因此,翌日一早狗儿还是去了客栈做回了帮工,叶家客栈中午管饭呢,伙食还恁好,他过来做点活计也是好的,省得村里人都道叶霓是看在谢郎君的份上才照顾他的,还认为他比别的娃娃多占了好些便宜。
不得不说,自打谢长安的真实身份暴露后,田狗儿的心就更偏向叶霓了,他不愿叶霓因为他而遭人口舌,因此最近的活计也是做得更加勤快。
“狗儿,这时候归家,还有饭吃么?”叶霓见他要走,又问了一嘴。
“……”狗儿站在那儿望着她,半晌也没憋出个屁来。
论起来,其实归家后还是有吃食的,当时吴一与他一道住时,凭借手艺给人劁猪劁羊,又做了不少土肥,换来的豆渣有一小半做成了豆渣饼,如今家里还剩下许多。
只是那干巴巴的豆渣饼,又怎么能与叶家的晚饭相提并论?
叶霓噗嗤一笑,她这般问自然是知晓的,与四娘差不多年岁的娃娃,她少不得有些爱屋及乌,外加他为了二娘的营生在外头跑到恁晚,不论她,就是二娘也不会叫他空着肚子归家。
于是两姊妹将田狗儿留下吃饭,好在今再吃也能吃得下。
只是眼下天气越来越热,叶家每次肉食买得也不多,眼下厨房里还真没甚好材料,姊妹两于是打了些鸡蛋,混着白面粉做了些鸡蛋饼,用的油也是猪油。
不得不说荤油就是香,早就歇下的娃娃各个都被香醒了。
须臾后,饭桌上又围上了四个娃娃,就着吃剩下的肉汤汁沾着鸡蛋饼吃,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既然又吃了,待会儿记得刷牙。”叶霓不放心叮嘱了一句。
四娘点头,又问:“阿姊是要出门么?”
“是哩,我送送狗儿。”
“也就几步路的功夫,哪里还要三娘送?”田狗儿飞快地吃净了鸡蛋饼,就三娘那小身板,还要送自己呢?
二娘道:“不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她言说的自然是强略一事,一提这个,狗儿果真乖觉了,安生地等着刘大郎下工送他归家。
其实后面叶家人又问了一遭,问他愿不愿意到叶家住着,毕竟他一个半大的娃娃自己住着,总叫人觉得不踏实。
只是叶霓拗不过他,只要等人下工后,再一路护送回去。
“哦。”
狗儿这次应得有些敷衍,他就算再知晓感恩,也还是个娃娃性子,眼下只觉得叶霓有些啰嗦。
等刘大郎一来,也飞快地溜走了。
田狗儿归家后,点燃了一盏麻油灯,这种油每家每户都有许多,每年要缴纳的租庸调里的布匹,也是这种麻搓出来的,不仅如此,许多人家吃饭用的,也是麻油。
毕竟比不得叶家那样的小地主,连叶霓遭灾时,家里用的都是豆油灯,寻常人家还是很节约的,虽说如今日子富足了些,但这时候的人省吃俭用还是刻入了骨子的。
“狗儿,有甚吃食么?”殷诚一听动静,就爬起来找他要吃的,他连夜从汴州赶来,此时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无有。”田狗儿没好气,每次自己归家后,这人就知道找自己要吃的,最近辛苦挣来的工钱,全被对方拿去吃用了,他能有好脾气才怪。
殷诚道:“胡言,我闻到你嘴里的味道了。”
“我、我早就吃净了。”田狗儿将兜里的鸡蛋饼揣了揣,这是叶霓在他走之前强塞进来的。
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殷诚的眼睛,可对方不愿意给,而自己这般的汉子也属实找狗儿讨食多次,眼下他也没脸多问。
但狗儿毕竟年岁小,也是个心地慈软的,很快又问:“你今日没吃饭么?”
“吃了。”殷诚如实回答。
“那都吃了甚?”
“干粮和水。”
“那为何还饿。”田狗儿怪道。
“饿,我饭量大。”
两人大眼对小眼默然了半晌,最后,田狗儿还是妥协了。
他道:“三娘认得你,不若你明日与我一道去叶家做工罢。”
殷诚沉默,若是他真的能在仓河村露面的话,何至于问一个小娃娃讨食?
很快,田狗儿也发觉出这点,毕竟谢长安身份特殊,而这殷诚此前又与他形影不离,若是他露面,村人定会问谢长安何时归来等等。
“这般罢,我偷偷带你去后院劈柴,届时算我劈的柴,唔……除了劈柴,我还会去二娘那儿拿些羊毛回来挑拣涮洗,到时候这些换来的工钱,我都分你一半。
有自己的名义在,旁人想来也不会察觉,田狗儿做出如此安排。
殷诚一想到叶家的吃食,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但不得不说田狗儿想得还是有些天真了,先不提刘大郎作为掌柜的,放不放心他一个娃娃单独在后院劈柴,就是他一个人平白做了恁多活儿,也惹人诧异。
殷诚也知晓这些,于是当晚就去叶家找了一遭叶霓。
“狗儿愿意,那就随他去罢。”
“我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叶霓道:“要我给你指一条路走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告知我,你来我们仓河村,究竟目的是甚。”
殷诚道:“主公此前与你在市井街头露过面,他怕给你招来麻烦,特意叫我过来守着。”
这确实有道理,叶霓也正发愁,既然麻烦是对方招来的,那由对方解决也没什么。
“好,这般罢,万家人搬走了,你可以先暂住他们家的屋子,又或是住后山,都是人少的地方,你小心些也不会叫人发现不妥。”
后山?殷诚一愣,难道叶霓此前真的知晓他在后山?
看来主公所言为真,这叶三娘确实机智过人。
殷诚道:“我知晓了,那每日饭食还要有劳三娘替我送来。”
“我送甚?你身手这般好,自己不能来取么?”
“……”
不怪叶霓对殷诚冷淡,而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给谢长安希望,自然不会对他的部曲假以辞色。
殷诚无奈,只得自行离开。这事抡起来怪不得叶霓,要怪也只能怪自家主公痴恋着人家。
另一边,叶霓归家后也是怎么想怎么不舒坦。
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她便翻身下床进了空间,自打过完年关后,叶霓其实就很少进入自己的空间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大娘二娘也真的像自己的亲姊妹一般。
她挑挑拣拣,看着此前自己最喜爱的物什发呆。
叶霓在想,若是现代的自己遇到谢长安这样的人会怎么做?
对方的长相她喜欢,人品瞧着也不错,自己对他也确实有好感,若是二十一世纪的自己遇上他,恐怕早就答应对方的追求。
她长叹一口气,甚至想与二娘聊一聊,别的不提,二娘在恋爱经验上肯定比她要足,只可惜因为谢长安身份敏感,这些问题并不能拿出来与二娘商量。
若非如此,叶霓也不会这般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