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汴州归来后，叶霓与田狗儿商定，不对外人言说谢长安的真实身份，外加对方身份实在尊贵特殊，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不提为妙。
关于自己对谢长安的感受，还未等叶霓好好琢磨，那汴州城的苏家阿耶就杀来，与她细细商定了细枝末节，还补充了若干条例。
例如叶霓提供的肉食须得比市场价低多少，又例如若是肉食不新鲜，又该如何，再比如，缺货时遣脚夫补货，届时脚夫费用谁出。
如此种种，不一而是，别的不提，叶霓也知晓做生意不容易，于是她又招呼苏家家主在客栈住了两日，自己则赶往李家庄与柳家庄，确认眼下能出栏的猪羊肉有多少。
“唔，眼下不过五月中旬，猪崽子与羊羔虽说未长成，但也能拿出来卖，只是要价要高些。”
“大约多少？”
“猪十七头，羊五头。”
苏家家主又问了她手里如今还有多少，叶霓一一答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道：“三娘以为汴州城人口几许？”
“五万？”她迟疑着报了个保守的数字。
她想着这时候生产力底下，也算得上是地广人稀，但汴州不同，汴州城就是在大庸也是数得上的城池，因此她自觉自己猜的算少的。
谁知。
“……”苏家家主没说话，只是摇头。
“三万？”叶霓又猜。
对方依旧摇头。
这次轮到叶霓沉默了。
须臾后，苏家家主叹气，“不足两万。”
他继续道：“我在你家客栈住了两日，确实日日人来人往，瞧着热闹非凡，只怕石头城都要被比下去了，但三娘要知晓，别处比不得叶家，也并非每个地方都能有叶三娘。”
“前燕国国主，昏庸无道苛待百姓，正所谓苛政猛于虎，渐渐的人丁也就稀落了，而后战火纷飞，中原地区苦战许久，最后太祖救民于水火，开辟我大庸，但自太祖建庸以来，距今不过四十二年，这其间亲王与世家抱团，战火又起，直到如今圣上登基平息动乱。”
苏家家主默了默，又道：“就算是太祖元年出身的，如今也不过是四十二岁，中间战火不歇，更遑论别关从未安稳过，那突厥虎视眈眈，指不定来年又要开战，而打仗么，自古就要用人命去填。”
长长一段话，砸得叶霓直发愣。
不足两万人，那是何概念？她曾经就读的大学，有一万多的在读生，恁小的地方，撒那般多的人进去，尚且不觉得拥挤，要知晓，那汴州可是个城池啊，还是个交通要塞，居然也只能这般。
那石头城呢？
她生出了沉重之意，第一次感受到人口的凋敝，此前她是知晓的，这时候人口稀少，但她从未想过，居然稀少到了这种程度。
苏家家主与她言说这个，也是想告知她，眼下能出货的猪羊肉，周边地区尚且能吃得下，可若是来年呢？
届时母猪生了小猪，又哪里有多余的人口消费掉恁多肉食？
何况也并非家家户户都吃得上肉。
叶霓沉默，她想起了当时自己买猪崽子时，也是费了老大的力气，还从外地买了好些，这样才凑足了上百只猪崽子，何况还与阿布订下了关外的羊肉干，届时恁多肉，又该由谁来消耗？
不得不说，与苏家这样的大商贾详谈，叶霓学到不少，毕竟苏家并非靠行商发家，比起阿布那样的商贾，他们的发家之路更加扎实，眼光也更为长远。
这是阿布这类行商比不了的。
叶霓道：“我知晓了，多谢家主的告诫。”
苏家家主点头，毕竟对方是自家儿郎喜爱的女娘，且对方如今的成就，别说在同龄人中，只怕放眼整个汴州城，比叶霓出挑的也无有。
而且石头城的黎东氏为何去年政绩卓越？只怕一大半都要归功于眼前的女娘，可笑对方还自持身份，拉不下脸来交好，来年若是叶霓与自家儿子说亲成功，到时候对方连哭都没地哭去。
叶霓感谢对方的好意，但并不知晓对方心里的小九九。
她与对方告别后，顾不得许多，也开始考虑起要如何消耗掉恁多肉食，眼看着汴州城的市场能打开，那地方是个交通要塞，能辐射的地区自然比他们小小的仓河村要大。
可今年的肉食能消耗干净，来年呢？
香皂与胰皂的市场远广阔，日后肯定还要再次扩张，可若是想扩张，就需要更多的油脂，与油脂深度捆绑的就是肉食。
届时对应的肉食该如何消耗？
这是叶霓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其实言说起来，这些肉食也是好消耗的，法子也无非两种，第一种就是提高当地居民的收入，让人人都舍得吃肉，第二种，就是将肉食腌制一番，更容易储存，储存的时间长了，慢慢卖着也总有人愿意收。
可叶霓想要的不是这个，就像苏家家主说得那样，确实，不管是汴州城还是石头城，能消耗的人口是有限的，但汴州不同在于，它算是个交通要塞。
常驻人口不多，但人口流通大呀！
若是她还能将肉食加工一番，成为人人爱吃人人愿意吃的物什呢？
既然她都做出豆腐这类畅销的东西了，为何不能再做出一个可口的肉食？
肉食需得美味，符合大部分人的口味需求，又得能存储较长的时间，叶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灌香肠。
其实中国历史上早就有灌香肠的传统习俗，只是大部分分布在南边，而庸朝的背景是以北为尊，外加南方多瘴气，别说官差大臣，就是商贾也不愿意往那儿跑。
由此可见南北间的交流还是少的可怜。
敲定主意后，叶霓就着手开始做灌香肠，肠衣选用的是猪小肠的，这个她直接问大娘要，毕竟大娘日日做卤菜，她手里的猪下水也是只多不少。
“可还要别的？”大娘捞出好些给她，又问要不要自己帮着洗洗。
“再要些酒。”做卤菜要的香料多，有时大娘也会用黄酒去去腥气，因此她这儿常常放着好些。
只是这一带的人喝酒风气不重，客栈里的酒水大半卖给了脚夫行商。
大娘道：“家里的酒水要用完哩，你下次再去汴州，记得买些回来。”
“我知。”
客栈卖的酒水大半都是从村人手里收来的，自家酿的酒，没恁多讲究，口感也层次不齐，就算大娘不提，叶霓也有意从汴州正经的酒厂里买些回来。
家里的肉食多，下水也多，叶霓将猪小肠先在面粉里滚一遭，再加些黄酒去去腥气，这时候酿造的酒度数不高，拿来杀杀毒都勉强，只能聊胜于无了。
等浣洗好后，她又在酒水里走了一遭，猪小肠不能太干，太干灌香肠肠衣容易破裂，但也不能叫肠衣里有水分，不然灌出来的香肠容易变质
提到猪下水，其实里面可以挖掘的美食还有很多，比如后世人爱吃的猪肠面，荤香荤香的，若是做出来，想来这时候的人也会爱吃，但猪肠面要用到酱油。
一时半会儿的，叶霓没打算拿出酱油来，做个香肠就差不多了，再紧跟着拿酱油，估计就有些打眼了。
其实往常来说，叶霓不至于这般谨慎，只是如今谢长安就宿在那汴州城，虽说要操办的是汴州强略一事，但对方乃是皇子，又是原文男主，此时一定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汴州城。
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想叹气，实在弄不懂谢长安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说他半点不清楚两人间的身份差距，那恐怕也是假的，若是只想玩一玩狗血话本子故事。
甚皇子爱上农户女，不惜为她抛弃高贵的身份云云，那早在对方离开仓河村之前，这个戏码他还没演够么？
她甩甩脑袋，不再去想谢长安的事情，毕竟就算对方心悦于她，她始终坚持着不愿意，想来谢长安拿她也没法子。
不得不说体力劳动真的能叫人放松大脑，等她将猪小肠从酒水中拿出，又垫上麻布后，叶霓转头就调制起了别的调料，不再为谢长安一事苦恼。
至于这别的调料，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难在它的原料上，要用到金贵的白糖。
大庸朝炼制摆上糖的技术比不得南洋和大食，叶家这些还是她托阿布买来的，光一罐就要花去好些银钱。
其实也能用老冰糖来做，只是眼下她有些懒，外加这灌香肠她也未曾做过，眼下还是先老老实实按照方子来做罢。
将白糖、盐粒、料槽汁、五香粉等等调制在一起，放置约莫一刻钟，然后再倒入她早早切好的猪后腿肉里，这时候的猪不吃饲料，因此肉质细腻，肥瘦相间，一看就是拿来做香肠的好材料。
将腌料倒入后，她拿着竹箸搅拌均匀，这其间她去检查了一番晾在一边的肠衣，果真又嫩又滑，还很有弹性。
等确认无误后，叶霓又拿出一节竹筒，这竹筒还是四娘闲来无趣刻着玩儿的，眼下被她捡来灌香肠，小丫头原本还不愿意，一听是用来做吃食，也乐的合不拢嘴。
“阿姊，怎么灌？”四娘围着她直转悠，眼睛也骨碌碌地直往里面瞧。
“喏，你瞧好了。”
叶霓拿来一根细麻线捆紧一端的肠衣，然后将另一端套在竹筒上，这竹筒也是细细的，表面被四娘磨的很光滑，等她将腌制好的肉从竹筒中走，很快肉就顺着肠衣滑进去。
她一边用手把持着，一边拿着小竹签在有气泡的地方扎几下，这样便于将多余的空气排出，又不会叫肠衣整个裂开。
叶霓这次做得不多，只是因为不熟练的关系才做得久了些，她做得少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五月末本就不适合做香肠，不过是因为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成功她才做了一遭试试水。
等腌制好的肉全部灌进去后，叶霓将剩余的肠衣也用麻绳捆紧，然后晾到屋檐底下，香肠不适合暴晒，有个屋檐挡着，通风也不错。
若是这一遭因为天气炎热变质了，她打算再做一次熏肉肠试试。
“阿姊，这香肠是何滋味？”
“阿姊也不知。”叶霓完全是发自肺腑，毕竟自己也是头一遭，也不清楚做出来的香肠和印象里是不是一个味道。
但好在香肠和酒水不同，酒水酿造的不好可能会直接叫人中毒，但香肠不同，最多就是里面的肉变质了呗。
果然她一语成真，头一遭的香肠果真变质了。
但好消息是，大娘瞧了几眼后，很快就能上手，也说不出两人的手法有甚区别，但大娘做出来的就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