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二娘雷厉风行地辞退了几人后,大家对她钦佩的同时也多了许多敬重。
正所谓雷霆手段菩萨心肠,说的就是二娘这般,虽说辞退了几位女娘,却并未对外言说是盗窃所致,这些女娘的名声在附近算是臭了,但耶娘辛苦些再多找找,远些的夫家还是找的到的。
“啧啧啧,真是没想到,要我说么,这般黑心肝的女娘,指不定就是家中耶娘教唆的。”
“是哩,好在二东家精明着,没着了她们的道。”
石头城中,酒家里的客人议论纷纷,这次辞退的人家里,大多是外乡人,听闻还有一个本地的,似乎是王家。
“王家?咱们这儿姓王的人家可不少,你说的是哪户人家。”
“哦,就是赵家旁边那个。”
两人谈得正热闹,没注意邻桌上灰溜溜走了一个汉子。
这人正是王家阿耶,他女儿在二娘手底下做活,但手脚却不干净,本来前几次还害怕着,后面越发肆无忌惮。
当时他也不以为意,想着自家女儿在她那儿做工恁辛苦,那些绒毛又能怎得?
谁知,这一错,连家里名声都毁了,如今他连门都不敢再出。
谁知归家路上又遇到赵家阿公,对方那叫一个容光焕发啊,他高声道:“哟,这不是王家阿公么?听闻你女儿被叶家辞退了,可说了缘由啊?”
“你、你……”王家阿公有心争辩,奈何铁证如山,当初他嘀咕着叶家事多赶去接女儿,谁知一进去就瞧见哭肿眼睛的女儿和冷着脸的叶二娘,桌子上还放着自家女儿昧来的绒毛。
一见那些,哪里还敢求情,父女两人当即臊红了脸灰溜溜地走了。
如今一想起二娘的脸,他还是忍不住打个哆嗦。
他向来只知晓叶家三娘厉害,无人告知他那二娘也是个厉害的呀。
王家阿公不敢再多话,连忙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望向自己,他才啐了一嘴归家。
至于赵家阿公,他如今是扬眉吐气了,自己家的女儿现在不仅没被排挤,还因为手艺好,成了二娘身边的红人,再过几日就要传授手艺哩!
至于二娘这边,心病解除后她也舒坦了不少,这次辞退了不少人,改日肯定还要招工的,届时不仅要考察手艺,对方的人品她也得好好的把把关。
“还是你有主意,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二娘挽了挽头发,一回忆起那些,也是不由得后怕。
叶霓笑着哄了两句,拿出自己最近做的桑葚果酱叫人尝尝。
“好好好,莫说那些不痛快的,二姊快尝尝我新做的果酱。”
“果酱?那是个甚?”
二娘不知所谓,接下罐头打开一闻,又酸又甜,闻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叶霓笑笑,这些正是做完染料的桑葚果肉做的,里面她还放了不少冰糖,多次翻炒出色,然后再发入些盐巴发酵一番,最终才制得这一罐。
二娘听了也是又心疼又高兴。
“恁多糖,也不知要花去多少。”
“咱们二东家能挣钱,还缺这些么?”
二娘噗嗤一笑,道:“都依你都依你,阿姊挣了好些,都留与你做嫁妆。”
话说如此,二娘还是疼惜的,只拿了汤勺挑着吃,但是滋味太好,就是一直挑着也很快吃了一半。
“唔,此物滋味确实甚好,多少才能制得一罐?”
“约莫一斗。”
这不是叶霓夸张之词,毕竟这些都是染料之后剩下的拿来做的,一斗桑葚干就能制得这些,已经很多了。
等王二郎再从关外回来,届时她手中桑葚干富足,就可以不用残渣再做,滋味想来也会更好些。
话转到关外,一家穷苦人正在晾晒着桑葚。
那瘦弱的夫人道:“仔细着些,都是要卖与二郎的。”
“阿娘,我知。”
干瘦的女娃娃上前拉住她的手道:“家里已经有了粟米,阿娘为何还吃桑葚?”
这东西比不得主食,吃多了人胃里会发酸,此前给阿娘抓药吃时,那郎中言说要少食些,女娃娃都记在心里呢。
妇人笑得慈爱,“傻丫头,阿娘是爱吃桑葚才吃的。”
女娃娃闷着头打掉她手里的桑葚,见此那妇人才不再吃,“小小娃娃,怎得脾气恁大,来日如何找夫家哟。”
“阿娘,我不找夫家。”
自家的情况自己知晓,家里连个周全的衣裳都找不出,她出门还要穿着阿娘的外裳褂子。
她小时候听媒婆言说了,没有嫁妆的女娘挑不到好夫家。
没有好夫家就得过苦日子。
于是去别人家过苦日子,女娃娃更愿意和阿娘在一起,起码日后阿娘岁数大了,她能照看着。
至于她阿娘,丢了桑葚后就进屋做饭,一见那瘦的皮包骨的娃娃就心疼得直抹眼泪,她家娃娃命苦,出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
好在这次遇见了那王二郎,对方给自家买了好些粟米,还留下了许多豆干,不然……
妇人的心沉了沉,但忽又升出期盼来,听那王二郎说,他认识一个大户人家,言对方若是收桑葚干,要先从自家收。
虽说桑葚干也买不了甚好价钱,但在自己这样的人家,无异于是救命稻草。
若是对方要的多,指不定还能攒些银钱,给自家娃娃买身衣裳,娃娃再大些就到了说亲的年岁,总不能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找不出来。
这户人家就是王二郎口中的寡妇门,前些年家里死了汉子,顶梁柱本就塌了一半,谁知儿郎出门做脚夫也折了,光是给父子两人置办棺材,就已经掏空了不富裕的家庭,谁知后面又遇到旱灾。
多次打击下来,母女两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好在关外盛产桑葚,每年一到这年岁,就鲜少听到有人饿死。
马上就要进入五月份,也不知那王二郎何时来。
她们殷殷期盼的王二郎,此时正在叶家挑货。
王二郎本来想早些动身,但前不久阿布写信送来,言自己不日即将赶来,考虑到关外路途遥远未知变数也多,王二郎就再耐心多等了几日。
“这次还是都要豆干么?”
“是哩,关外人爱这口,上次去还允诺了好些人家,总不能食言。”
叶霓点头,于是喊了几个客栈伙计来抬货,这些都是她从村人那儿收来的,此前王二郎虽有心与村人交易,奈何对方不认他这个外乡人,因此两方人交易时还是会选择叶霓做中间人,一来二去的,居然有不少外地商贾跟风效仿。
反正他们只是想买货,从哪里入手都是一样的,而且叶家还更有保障,因此这般做的商贾反倒越来越多,一度叫叶霓哭笑不得。
但她也没辜负两方的信任,只是收个存储费,而且自打生意有越做越大的倾向,叶霓就找了人又挖了些地窖,如今叶家的存储空间大着呢,倒是不差些什么。
王二郎挑好豆干后,又买了些胰皂,论起来与阿布做的买卖有些重合了,但此前阿布言说这一趟只挑香皂贩,毕竟香皂与胰皂一般重,但利润却天差地别,他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本来王二郎也觉得利润低不愿意贩,但还是叶霓提点他。
“再小的买卖也是买卖,阿布营生久了有自己的门路贩货,但你不同,就算如今将这香皂卖与你,你有门路确保全部卖出么?”
富贵人家有自己的小圈层,想要获得他们认可也费时费力,与其生硬去融那不相干的圈子,不如安安心心地贩胰皂豆干。
这两个价格便宜些,也都是抢手货,自然不存在要门路才能卖完的说法。
王二郎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就着手买了些胰皂。
但阿布这边不同,他在愁的不是货物问题,而是如何把自己得知的消息传给牧民。
“我这香皂要想好,那些羊脂就不能是腥臊的。”
“我知。”阿布有几分迟疑,又问:“可此事该怎么提,又有谁会劁呢?”
叶霓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凡事都有个接受过程,虽说劁羊好处很多,但关外离这儿相隔恁远,那些牧民本就与中原人不相知,该怎么叫对方相信,并且愿意劁羊才是难办的。
“牧民最在意甚?”
“自然是羊崽子平安长大。”
她点头,起身拿出一袋子的银钱,道:“这般罢,前二十个愿意劁羊的,若是有甚损耗都是我出,可相对应的,他们产出的羊羔肉与羊脂,也只能卖与我。”
“这倒是有几分可行,那又该由谁来劁羊呢?”
“大人看我行么?”吴一推门进来,眼睛亮亮的,他早就幻想着能出去闯荡看看世界,此前因为吴二一直迟疑着,如今吴二被叶家人照顾的很好,他再也不用担心了。
看着瘦小的吴一,阿布有些拿不定主意,“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虚岁十四。”吴一认真道。
他小小年纪就被徐牙子强略了去,因此底子差了些,在叶家吃用恁久,个头是长了,但瞧着还是比同龄人矮小。
“不可,你瞧着太弱,连健壮的汉子去了关外都得脱层皮,你这样的娃娃如何能行?”
吴一闷着头没说话,叶霓先将人带出去,如何自己回来与阿布言说。
“这娃娃我知晓,心里有股韧劲,当真不可么?”
阿布道:“你家娃娃我是知晓的,都被你娇养着,哪里吃得了苦?”
“若是论吃苦,恐怕没人比得过他。”叶霓叹气,将吴一早年坎坷遭遇与他一一言说了。
这娃娃表里如一,每每有外地商贾过来,他都一脸的神往,若是碰上个能说会道的,还要拽着人听许久的故事,他想往外走的心思可太明显了,叶霓怎会不知。
阿布沉吟片刻,“若是这般,倒有几分可行,只是你须得告知他,我们贩货路上不会因为谁而随意停下,更不会半途折返,他得考虑清楚了。”
见他这般说,这事儿就八九不离十了,叶霓点头应下,又默默为吴一备下许多物什,二娘怕他身子撑不住,还特意为他缝制了一个羊皮袄子。
“阿兄,你当真要去么?”吴二很是舍不得,在她看来,自己与兄长刚过上好日子,她想不明白为何兄长还是眼巴巴地想往外走。
吴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他不说话,只是将自己攒下的银钱都给她。
“阿兄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你在叶家我很放心,耶娘交给我的任务我也算是完成了。”
他生性木讷要强,此时为了逗妹妹开心,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最后叶家一行人见着那商队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