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南下办案一事,并未大肆宣扬,于是石头城与仓河村还是静悄悄的,只有黎东氏一族为此苦恼。
“噫,若是听我的,如今不是早就能见上殿下一面了么?”家主气急败坏。
黎二郎不以为意,“拢共就得了两块,去年家中营生也不好,与其上去现眼,不如老老实实办好政务。”
黎大郎也道:“不错,听闻七殿下任贤革新,非常看重官宦的政绩,阿耶若是真想得到七殿下的赏识,不如还是勤加处理政务罢。”
两个儿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家主说得哑口无言,但他其实也觉得有道理,先不论自己家在石头城祖祖辈辈经营多年,借着叶霓的东风,如今他明面上的政绩也很是亮眼,曾经因判官一案而对他多加冷眼的同僚,如今也都恢复了往来。
七殿下确实是难得一遇的贵人,但眼下肯定很多人上赶着献殷勤,这样实在有失大家风范,但不如淡然应对,好好做好该做的事情。
不得不说,黎东氏这次总算走对了,若是几人上赶着见面,只怕一见到那七皇子居然就是当初被黎九郎拒之门外的谢长安。
父子三人都会惊惧交加,夜不能寐罢?
但不管谢长安如何在汴州大杀四方,搅弄风云,仓河村这边还是岁月静好。
话说韩舒兰最近也很是憋屈,她在这仓河村住了多少日,就打听了多少日,果然,谢长安确实曾经沦落至此,但与她想的不一样。
原来对方沦落到仓河村时早就不记事,不仅那叶三娘不知晓南宫蔓的存在,就连谢长安也忘记了。
两人都不知晓的情况下,男才女貌,情投意合,也不是甚可以指摘的。
但韩舒兰还是有些气结,甚至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出门。
这日韩文石又端来饭食,道:“还不出门么?”
“不愿!”
他道:“你这是在与三娘置气?”
“我、我……”韩舒兰也迷惘,她眼下感受复杂的很,自己的所言所行确实算不上堂堂正正,但此前她能说服自己,是因为认定叶霓是那不知羞插足者,如今却不能了。
韩文石叹气,自家妹妹虽说被家里娇惯着,但绝非大奸大恶之人。
“依我之见,三娘言说的也有些道理。”
“兄长为何帮着外人!”韩舒兰愤愤。
他认真道,“那你敢发誓,自己找叶霓不痛快,里面没有一点是因为她出身低下,而你乃是将军女儿,这样巨大的身份悬殊,她对你造不成任何威胁。
舒兰,你看着兄长,你没有么?”
他板着脸,目光如炬,叫韩舒兰不敢直视。
“我、我确实有一些。”最终她泄气,确实,谢长安出身皇室,在得知南宫蔓遭遇后,她也曾不满过对方所作所为,但从未想过要找对方麻烦。
叶霓说的话,无异于揭下了她最后一块遮羞布。
韩文石不为所动,他为人刚正不阿,就算是自己亲妹妹犯了错,也不会为之袒护。
而且如今也很分明,言说起来,他虽同情南宫蔓的遭遇,但这实在不占理,眼下真相大白,他也不愿在耗费在此处了。
“既然如此,那你向三娘致歉,改日我们归京。”
“我不去。”
她知晓自己的错处,也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地欺软怕硬,但她也是个好面子的,不愿在叶霓面前示弱,更不会承认自己这样的行为。
韩文石蹙眉,道:“好,我是你兄长,我替你去就是了。”
“兄长!”
与韩舒兰想的不同,他出门后并未直接去叶家,而是现在客栈遇到了四娘。
“这是个甚?”他目露好奇,此物瞧着像大鹅羽毛,但尾端尖锐,沾着居然能写出细细长长的字。
四娘道:“这是羽毛笔,我三姊做的。”
对叶霓做的这几个字,韩文石表示自己如今已经麻木了。
他下意识认为,这天底下许许多多的奇物,都是叶霓所制也一点也不奇怪,相反,若是四娘言说这是别人做的,那他才要惊讶一番。
“能借给我一观么?”
四娘嗅了嗅鼻子,其实她内心不愿,但她此前高价卖货给他,而且叶霓一直教诲她要与人为善。
考虑到这一点,她才不情不愿地递给人,只是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
“此物我也只得一支,你轻些,莫要给我弄坏了。”
韩文石看得好笑,也认真地应允下来。
接下此物后,他细细观摩,每个地方都能明白,但还是不知是如何制出的。
他暗道:瞧着容易得到,但实则别有洞天,真是妙极。
“喏,还给你,你家卖这个么?”
“不卖。”
韩文石有些无奈,于是起身去了叶家,他是个世家中人,知晓其中利害,一只上等的毛笔能卖出上百两银子。
可若是这样的羽毛笔问世呢?
届时肯定会受到寒门学子的追捧,而圣上最近一直在大力扶持寒门子弟,就想要借此打击世家势力。
若是此物外传,恐怕……日后人人都用得上羽毛笔了。
外加他观察过了,用羽毛笔写出的字,虽毫无字形可言,但清晰明了,而且十分地节省墨水,不仅省墨水,在同一张纸张上,写下的字还能更多。
不仅节约毛笔成本,而且墨水、纸张的成本一并省去了。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此物真的广为流传,届时朝堂上,又会多出多少寒门子弟。
难道长安君护她的原因,就在这里么?
韩文石眸色深深。
自己不过是一个不通政务的武将,若是长安君那等人,见了之后又能想到甚?
他全然不知晓
不得不说,韩文石确实是一等一的世家子弟,随父远征的多年时光,没有抹去他的政治觉悟,相反,他成为更加坚韧,更加敏锐的人。
对很多事情,观看起来也并不肤浅。
所以叶霓一接触到他,才会暗暗心惊,这样正直有底线的人,为何最后会因为原文女主去叛国,甚至做出了屠城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为了爱情撞得头破血流,叶霓虽然不理解,但也能做到尊重,可是对于原文里与现实接触后,反差极大的韩文石。
她表示很怀疑。
爱情再伟大,也不会扭曲了一个健全人的人格,除非里面有什么不可抗力。
自己能穿到这里,不正是说明这小说世界也没有那般牢固么?
若是前面的剧情都能被扭转,韩文石身上的剧情能不能被扭转呢?
叶霓看着眼前高大沉默的汉子,一时有些失神。
但这失神,在韩文石看来,就有些心虚的那意思了。
他暗道:果然,以这叶三娘的聪慧,不会不知晓此物一拿出,将会引发多大的动乱,不若自己早早打消她的念头?
“三娘,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替舒兰向你致歉。”
“不必,此事不是你所为,向我致歉也没意思,你叫她安心,我并未与她较真。”
自己也不是傻的,此前对那韩舒兰说那么些,其实内心已经有些后悔了,毕竟对方出身世家,若是真跟自己杠上,只怕最后没好果子吃的就是她叶霓。
如今韩文石愿意道歉,本就叫她诧异,此人不愧是原文中鼎鼎有名的刚正不阿之人。
她笑道:“我与谢长安早就毁去婚约,你叫她安心。”
“毁去婚约?”
“不错,怎得,你们未曾打听到么?”
韩文石面色复杂,他们打听到的是这叶三娘对谢长安情根深种,不仅对他颇多资助,更是帮他打点上下,就是为了护送对方归京。
如今又这般言说,莫不是被自己与妹妹骇到了,只能强行压抑自己的情感?
他愧疚道:“三娘,无论如何,此事都是我与小妹之过,来日若是有需要,三娘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对此叶霓自然满口答应,但她也暗暗庆幸,还好这次对上的是韩文石,对方是个正直的人,只要自己在他那儿还是个受害者的形象,他就不会对自家动手。
若是换了别的世家来……
叶霓眸底深了些许,她还是太过莽撞了,这是封建社会,若是自己无声无息地死了,只怕世家们也有的是法子叫人闭嘴。
看来日后,她还是要多加谨慎才是。
对她的所思所想,韩文石一概不知,他现在纠结两件事。
一,是否要将谢长安的真实身份告知,毕竟从他得知的消息来看,仓河村的村民都以为谢长安是进京赶考。
二,该如何劝说叶霓毁去这羽毛笔。
第一点他真的有意告知,奈何仓河村似乎有谢长安的眼线,自己虽出身将门,但轻易也不愿对上皇室中人,于是他最后选择了沉默。
也因此,他对叶霓的愧疚更加深厚,接下来的话也尤其诚恳。
“我见四娘用的笔很是不同,是三娘所制么?”
“是我。”一听对方提羽毛笔,叶霓心里也打了一个突。
这东西也正是她犹豫所在,若是拿出来,将造福于无数寒门子弟,可也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可若是不拿出来,又叫她觉得良心难安。
一见话茬总算回归正题,韩文石也松了口气,他道:“此物于三娘而言,大利大弊皆有之,若是善加利用,则利泽天下,三娘自此也能青史留名,可也会因此被奸人攻讦,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出身世家,与世家利益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正如前文所言,韩文石是个正直良善之辈,要他因个人利益而毁去此物,他也做不到。
再者,谢长安既然能在此处设眼线,又怎会不知有羽毛笔的存在?自己贸然告知,弄巧成拙不说,只怕还会得罪对方。
话一说完,他如释重负。
反倒是叶霓为之叹服,韩文石此人,真真切切是个正人君子。
她道:“多谢大人告知,我定会仔细考虑。”
“好。”
有了这层默契在,两人倒是生出了些许惺惺相惜之感,以至于后面韩文石的订单,叶霓都爽快应下,甚至在对方离开前,还神神秘秘地送了一个小木匣。
“这是……”
“听闻大人自关外赶来,那地方苦寒无比,等大人再去关外时,不若就把此物穿上罢。”
韩文石接下这木匣,见这言笑晏晏的女娘,也有些怔愣。
“这是赠予我的么?”
“不错,我特意备下好些,可以每日换着穿。”
换着穿?韩家兄妹两有些不解,但叶霓也不多解释,她相信以韩文石的聪慧,一定能发觉袜子的正确使用方法。
不错,叶霓送给韩文石的,正是羊毛袜子,她敬佩对方的为人,又考虑到对方常年带兵打仗,肯定需要一个温暖结实的袜子!
等对方再去关外,很快羊毛袜的好处就凸显出来,届时还怕自家的羊毛制品没有销路么?
一想到这里,叶霓脸上的笑意就越发真诚,她冲韩家两兄妹挥手告别。
韩舒兰冷哼一声抬脚就上了马车,只有韩文石郑重感谢她。
叶霓也不在意,只是又细细言说了此物的浣洗方式。
韩文石虽不得要领,但都一一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