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施小娘小产后,大娘还特意上门探望,除了粟米肉食,还拿了一大罐红糖和一块香皂。
那施家虽因此记恨田家,却并未将大娘拒之门外,不仅仅因为大娘并未掺和此事,更是因为大娘身后的叶霓。
“怎得送来恁金贵的吃食?”施家阿公也惊诧,自家虽说家境殷实,但也舍不得这般吃用。
大娘道:“女儿家么,小产后补身子要紧。”
“这、这就多谢大娘了。”施家阿公目露感激。
“还是嫂嫂疼我……”躺在床上的施小娘面黄唇白,一提及伤心事,也是捂着脸呜呜地哭。
大娘坐在一旁劝慰了一番,又告知了香皂用法。
“这是三娘新做出的,言你此时不宜梳洗,此物拿来给你用,最适合不过。”
叶霓这说法还是有道理的,这时候条件艰苦,施小娘又刚刚小产了,正是虚弱的时候,自然更要注意卫生情况。
“喏,将麻布先用热水浸湿,打上香皂,拧去水再往身上擦洗。”
“我知,多谢大娘。”
大娘为人和善,在田家纠纷中也从未红过脸,因此施小娘对她很是信任,果真日日用香皂擦洗身子,加上送来的那些滋补之物,不日就能下地了。
她虽被施家宠的有几分娇蛮在,却不是不知好赖的,逢人就言大娘对她极好,不似那田六郎。
“恐怕是怨上了。”
“是哩,谁摊上田六郎这样的,能不生怨?”言说着,大娘也忍不住庆幸,好在自家妹子当初看上了那谢郎君,否则受苦的只怕是叶霓。
如今这田六郎也是凄惨,因为村人都言说他品性恶劣,谁也不愿搭理他,甚至田家二老待他也没有过往亲厚,只是隔三差五送些吃食,并不多加理会。
“他不闹么?”
“闹啊,如何不闹?只是闹也无用罢了。”
此前他能任性妄为,全仰仗田家二老兜底,如今分了家,制醋方子也分出去,二老的下半辈子全仰仗剩余的儿子,到这一步,二老就是再宠溺他,也要看看别的儿子的意见。
虽说几个兄弟还要时不时地对他照看一二,但感受到底不同了,田六郎认识到这一点后,也乖觉了不少。
田家的闹剧结束,大娘与田三郎两人过日子,也轻松了不少。
但叶霓还是不得闲,这还得多亏了施小娘热衷于向旁人诉苦,此前大娘送出去的香皂,如今也声名远扬,因为大娘的善举,旁人都对这新事物有好感。
于是许多人暗中来打探,一听那香皂的价钱后,个个都咂舌。
“怎得恁贵?”
她道:“胰皂便宜,但味道模样差些。”
“是甚价钱?”
“三文钱一块。”
村民还是有些犹豫,虽说因为豆腐生意家里多了个进项,但如今大家对豆腐已经没了新鲜感,挣的自然也没恁多。
叶霓道:“不若先买些小的归家用用,若是爱用,日后可以再买。”
“小的是甚价钱?”
“一斗豆渣换一片。”
说是一片,其实也不薄,若是仔细着用,也能用上几旬。
这些切成片的胰皂,大半都来自模具里剩下的碎渣,叶霓把他们都融了重铸,模样比整块的胰皂差些,但用起来也不赖。
因为价钱低廉,效果极好,不多时,小片的胰皂都卖了个干净。
石头城里的富庶人家舍得用,还会专门遣家仆过来买办,每次一买就要好几块,甚至还会买些香皂。
黎东氏的家仆也曾腆着连脸来,但叶霓都回绝了,不仅是因为黎东氏的家仆曾经不尊重二娘,更是因为她本就是卖着玩玩儿,大头还在阿布那儿。
毕竟叶家能做皂角的只有她一个,就是日日做,最后也只得那些,好容易凑上了阿布的单子,她就想歇一段时间,因此不愿多卖也正常。
阿布也没辜负叶霓的等待,终于在二月末赶回了仓河村。
跟着一道归来的还有王二郎,不过他先回了柳家庄,并不急着赶来仓河村。
“这是王二郎要我给你的。”
叶霓接下银钱对了对,居然比想象中还要多。
阿布笑道:“关外肉食多,豆干这样的反倒紧俏,价钱卖得也贵些。”
“恁多货,都卖出去了么?”叶霓吃了一惊,当初她可是把自家的全部囤货都给了他,足足有二十多石呢!
“还不够卖哩。”
叶霓诧异,但好在她这次备下的豆干足够,一时倒是不怕没货供给。
两人谈完王二郎的,
那胰皂阿布也很爱用,这次叶霓新制成的香皂他都试了一番,别的不提,那青竹艾草香皂,他尤其喜欢。
他有意都拿下,但又怕新做出的香皂太贵,尤其是那粉色与玄青色,一看就价格高昂。
于是阿布刻意道:“唔,胰皂最是紧俏,香皂虽说抢手,但到底比不上胰皂。”
“为何?”叶霓有几分诧异。
“关外么,自古就是中原人与突厥人的混居之地,突厥人大多吃肉食,并不以油脂为贵。”
这时候的关外,指的就是雁门关以北的地方,常年住着游牧民族,地处严寒,盛产牛羊等畜牧业。
叶霓点头,言说下来,自己做出的胰皂能达到这个效果,已经出乎意料了。
再等她细细一问,果真同自己想得一般。
“普通人家大多买胰皂,富贵人家则更舍得用香皂,还找我预定了许多,三娘这边若是还有,我就都收了罢。”
阿布笑眯眯的,叶霓却并不上当。
关外的人反应没有预想中热烈,但并不代表不好,相反,反倒是说明胰皂与香皂的前景广阔。
想想就知晓了,就连不以油脂为贵的突厥人都爱用,说明甚?
说明这胰皂果真是个好的,至于关外的富户,那确实非常富裕,可是对方也住在关外呀,那地方肉价甚贱,瓜果蔬菜反倒非常昂贵。
但叶霓也知,关外风沙大,人们吃用也油腻,胰皂能推广开,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它卓越的去污能力。
越是油多,胰皂的功效越明显,还能用来洗澡,关外人自然个个当它是宝贝,等日后用惯了,指不定还会成为关外的日用品之一。
想明白这些后,叶霓与人谈生意就多了许多底气。
她道:“我这次确实做了好些,但若是想都卖与你,还是有条件。”
“甚条件?”
“我这地方油脂甚贵,不若阿布替我从关外贩些油脂来。”
巴掌大小的胰皂,普通人家省着些用都要用上半年,若是阿布多贩些油脂来,皂角的成本自然能打下去,等后续市场开发出来,量越多,成本越低,总有一天,穷苦人家也能用上这皂角。
阿布不知晓她深意,但也察觉出了商机。
这其实有违他行商的基本思路,毕竟常人从关外走一遭,不死也得脱层皮,自己一队人也是经年累月下来,有了自己的人脉人情,渐渐才挣得许多,言说起来都是辛苦钱。
故而商贾贩货时,选择的多是昂贵轻薄之物,诸如将大庸华美珍贵的蜀锦贩到关外,再将关外的宝石美酒贩到大庸,一来一往,差价就翻倍不止,自然稳赚不赔。
可若是不值钱的油脂呢?
他一时没了主意。
叶霓又道:“不仅要油脂,也要羊毛。”
“要羊毛作甚?”
阿布不理解,她也没打算解释,毕竟这事关自家
他沉吟了片刻,又粗粗算了算自己与叶霓做生意以来赚的银钱,还是点了点头,其实就算不考虑这些,光是叶霓手里的羽绒衣,自己若是想长久地与她做买卖,肯定要卖对方一个好。
“可以是可以,那皂角的价钱得往下压一压。”
“这是自然,但是能压下多少,就看你贩来的油脂是甚价钱了。”
叶霓也不是傻的,若是阿布运来的油脂比仓河村的还贵,那这皂角钱自然打不下去。
阿布被她的缜密叹服,道:“我知,三娘放心,我与关外的牧民也有些交情。”
牧民穷苦,没有多余的钱买胰皂,那用油脂换还不成么?
何况香皂的赚来的利润,也是极为可观的,在关外一块香皂甚至有人花半两银子求取,那这次贩往盛京,这青竹艾草皂,卖个上百文钱,应当不过分罢?
阿布的小算盘敲得叮叮作响,算下来后,他也为之叹服,与这叶霓做生意,那真是稳赚不赔的。
叶霓对此也心知肚明,她丝毫没有客气,这次新制成的香皂里,青竹艾草皂要价十文钱一块,至于别的用了染料的,通通要价七文钱。
“怎得反倒涨价?”
“货好,自然要涨价。”
胰皂倒是没涨价,但香皂不同,成本在那儿摆着,再怎么也便宜不了多少,何况这批新制成的在琢磨时还花用了恁多。
阿布只得道好,又问起了羽绒衣。
“此物在关外也很紧俏,但关外风沙大,不知能否叫二娘将外面的套子多缝上一层。”
“自然,我家还屯了好些羽绒衣套子,你要么?”
这个叶霓也想过,毕竟不管怎样,羽绒衣要价还是贵的,而且里面缝制的是鸭绒鹅绒,不好用水清洗,所以其实羽绒衣的外面的套子也有市场。
两人谈生意爽快,很快就钱货两讫,但阿布也不着急走,他打算在仓河村在歇一会儿,毕竟待在这儿更滋润,也顺道等等那王二郎。
叶霓将这事告知了二娘,二娘也觉得妥帖,自打她提了李大娘之后,后面陆陆续续又提了几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做起来已经快了很多。
只是她还是有些忧心。
“眼下已经进入三月份,还能有人买羽绒衣么?”
“关外苦寒,自然不缺人买。”
别说苦寒的关外,就是热衷跟风的盛京人,只怕就是炎炎夏日,为了赶上这波风潮,愿意穿羽绒衣的人家还是大有人在的。
二娘不懂恁多,但这次阿布订下的单子比之前又翻了两番,她有意再多招些人手。
“眼下院子已经挤了,若是再招,只怕地方不够。”
仓河村人口本不算多,也就四五十户,约莫两百来号人,本来大家劳作休息都在村南,但因为叶家开客栈,往来的脚夫也多,于是村民们都爱往村北跑,也就是叶家住的地方。
客栈拉来的水偶尔也会放在叶家院子,外加里面做工的女娘,还有要晾晒的鸭绒鹅绒,再大的地方也吃不消。
叶霓本来都在院子里做工,如今被挤的,只能在自己屋子里做香皂,也有些憋屈。
二娘道:“我找你,正是想商量呢。”
“甚事?”
“我想建个厂房。”
二娘这想法其实年关就萌生了,但那时她刚和离,不欲出风头,外加手里银钱也不多,如今钱也挣来了,就想着把规模再扩一扩。